陈苏黎张开了双手,她面向阳光,人间正值十月,天气异常的柔和。
正在此时,她忽然感受到浑身的骨头与肌肉都如针扎或抽筋似的痛着,她惊叫着抱住了自己,缓缓蹲下了身,她不知道该捂住哪里,因为她浑身上下,每一处都非常的痛。
“你怎么了?”云烟正感受着这人间与那异界山谷有何不同,却见陈苏黎忽然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着,脸上满是痛苦的神情。
忽然,那痛感一下子消失了,陈苏黎目光呆滞地从地上坐起,她头发有些凌乱,少了一丝少女的稚嫩与清纯,却多了一丝女人味,似乎是为了验证她的成长,她脸上的皮肤也不如方才般光滑细腻了,就像……一个人瞬间老了好几岁。
云烟从未体验过“老化”的过程,她甚至以为自己的“治疗”哪里出了问题,是否见不得这人间的日光,她忙拿出了袖中随身携带的一瓶药粉,涂了一些在苏黎的脸上,却依然毫无变化。
苏黎却发了疯似的,突然向前方施展轻功飞去,云烟与生俱来的有这些技能,就像本能似的,虽然起初有些不太熟练,但她很快便轻快地追上了苏黎。他们很快便在前方的路口,发现了一个茶摊,只有寥寥两三个客人。
小二坐在摊前嗑着瓜子,见二位“女侠”形势匆匆,看似武艺高强,那服饰也像是上等的绸缎,他忙坐了起来,挥了挥手手,道:“二位女侠,要不要来歇一歇。”
他话音刚落,那头发凌乱,长得还不错,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侠却突然拽住了他的衣领,一脸的怒意。
小二忙哆嗦道:“女……女侠,饶……饶命啊……”
其中两个客人看起来是赶路的书生,被这阵势吓得连茶都顾不上喝,便慌慌忙忙逃走了,生怕下一个便是自己,而另一个人他头上带着一个斗笠,一袭白衣,正背对着他们,竟依然一杯又一杯缓慢地喝着酒。
苏黎朝着小二吼道:“你告诉我,现在是哪一年?”
“赵……赵国境内嘉康二……”
苏黎打断了他的话:“大周几年?”
小二闭上了眼,一股脑地答道:“大周景元十二年,晋国初和九年,燕国永延十年,魏国建武三年,秦国秦安四年,赵国嘉康二年……”
“大周景元年?”苏黎皱眉,又问:“皇帝是谁?”
直呼皇帝大名本就是重罪,可眼下性命重要,小二忙答道:“顾景!”
小二忽然感受到自己的领口被松开,他偷偷将眼睛眯开了一条缝,只见面前的女人神情恍惚,他慌忙向后弹开,站得远远的,他还算聪明,并未直接逃走,因为他知道就算他跑的再远,若此人要杀他,早早便动手了。
苏黎大笑了几声,她看向一旁的神情淡然的云烟,一脸的苦涩,她道:“云烟,你知道吗?我跳下去到现在明明只有一年半,可是这里却是一晃十八年……我这十八年的岁月还未经历,便一下子统统都没有了……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她很想像年轻的时候一样咆哮着哭出来,可她的心却像是忽然老了,话语之中只余下一丝酸涩,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云烟不知道,她不懂,更不理解,她没有办法去安慰苏黎,因为她不知道老去是什么样的一种体验,她也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从美丽清纯的少女变成了一个风韵十足的女人。
苏黎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阴狠,她紧紧的咬着牙,眼中满是恨意,仿佛此刻心中正在计算着如何将仇人杀死、剥皮、抽筋,再毁尸灭迹。
而云烟就这样静静看着她,她多多少少知道苏黎的故事,但是她没法理解她故事的艰辛与痛楚,正如此刻她不知道苏黎为什么因为变得更有韵味了而如此疯狂。
苏黎突然跪在了云烟面前,她脸上全是泪水,她道:“烟儿,你的大恩我无以为报……”
云烟轻笑,她温柔地说:“我不用你报答啊。”
“你……你可不可以再帮我一个忙……”
云烟想要扶苏黎起来,可她的膝盖却像黏在了地上一样,怎么也拉不起来,她只得道:“你说吧,只要能帮上你,我一定会尽全力的。”
苏黎环顾着四周,只见小二躲在茶摊旁的树后,远远地也听不见什么,而另一个白衣人,看模样是个书生,更无须提防,她还是低声道:“如今我不再年轻,不再貌美,若是你……你能假装做我的儿子,有了世子母亲这个身份,我定能入府,只要入府,我定能报那血海深仇……”
云烟知道,苏黎她要的不止是大周四王爷顾东域一个人的性命,她要的,或许是整个大周的灭亡,用整个大周来祭奠她没有经历的年轻岁月。
而云烟心中隐约有种猜测一直未对苏黎说起过,当年给她下药的那个人,不止是顾东域的王妃,极大的嫌疑指向大周如今的皇帝顾景。
云烟心中这些计算仅仅只耗费了眨眼的功夫,她听见自己温和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好,我答应你。”
“吱……”灰狐蜷缩在地上,委屈地呜咽着,它的小腿上隐隐约约还有几根银针。
一个身着黑色长袍金丝暗纹的少年正一脚一脚地踹在它的身体上,一边大声嚷道:“狐狸精!叫你吓着我皇姐!该死!真该死!”他见那狐狸鲜血直冒,忘了一眼他身后清秀的女子,得意地笑道:“皇姐!眼下也快入秋了,回头本宫遣人剥了狐狸毛,为你做件披风如何?”
女子扯了扯嘴角,刚想答应,眼前身形一晃,却见面前的少年被猛地弹了开去,接着他捂住了自己的小腿“嗷嗷”地叫了起来。
“你没事吧?”女子紧张地扶住了少年,关怀地问道。
少年瞪着面前忽然出现的粗布男人,指着他的鼻子怒道:“本太子要杀你全家!”
而那男人却一点也不在乎的模样,头竟抬也不抬,只顾替那野狐狸包扎着伤口。
“都给我带回去!”
“诺!”
就在少年话音刚落时,那树丛中忽然飞出数道人影,迅速地将那粗布男人绑了起来。
看着树丛中几乎发生在一盏茶功夫里惊心的事情,红衣少女扶着轮椅的手颤了颤,她声音很轻,有一丝庆幸:“还好方才公子未出手救那狐狸。”
轮椅上是一个带着银色鬼面的白衣男子,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清冷,语调却很是温柔:“去看看。”
红衣少女有些迟疑,她还是第一次见公子对什么事情这样上心,不知公子是关心那只受伤的狐狸呢,还是那刚才被带走的男人呢?
“父皇!就是这个男人!”顾溪风指着跪在台下的男人,抱着皇帝的胳膊摇了几下,撒娇道:“你说我们难得一年中才这么几天陪父皇出来狩猎,但他不但阻止我狩猎,还打伤了我的腿!”他一边说着一边故意摇晃地在皇帝面前走了几下,“而且父皇你看,我现在都不能好好走路了!”
顾景自是知道自家儿子的顽劣,他本不是什么昏庸的皇帝,可他疼起这个小儿子来,在外人眼里看起来便也有点“昏庸”。他刚想开口,自己身侧的爱妃却开了口:“不知太子殿下的猎物在何处?”
顾景有很多歌嫔妃却向来独独宠爱她,只得由着爱妃,道:“呈上来!”
“诺!”
云烟跪在台前,本来她看着那奄奄一息的狐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原本并不想出手,可是看着狐狸可怜的模样,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救了它。结果误打误撞,那个少年竟是大周太子,她蹲在这偌大山林七八日了,也没见着一个皇家中人,恰好这也是她“认亲”的机会。她装作不禁意地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玉佩,偷偷将它摆正了,放在了自己衣服上一个最显眼的地方,然后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说是皇家狩猎,皇帝却只带了一位贵妃来此,他只有两个孩子,都是儿子。皇帝的长子顾苏乃庶出,母亲地位低下,早在顾苏出生那日去世,还有一个儿子便是这刁蛮的太子顾溪风了,而站在顾溪风旁边的便是他的堂姐,这个定是大周唯一的公主,她“同父异母”的姐姐顾相思了。
再往旁边看去,坐在皇帝侧边的便是王爷,她的“父亲”顾东域了吧。只是在顾东域的旁边竟然还坐了一人,那人一身白衣,面带一张精致可怖的鬼面具,他坐在轮椅之上,而他,此时竟然也在看她!
目光就这样对上了。
云烟不慌不忙地挪开了视线,很显然,对视并不是偶然,他一直都在观察她。
她再抬眼时,男人已经不再看她了,倒是与一旁的顾东域在小声地说着什么,云烟很想聚精会神地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可就在这时,士兵将一只已经包扎好了却还在流着血灰狐放到了台子上。
云烟收回了心思,盘算着该怎么救走这只狐狸又不会被皇帝顾景怪罪,还能吸引顾东域的目光。
可就在此时那贵妃却猛地站了起来,然后红了眼眶,窝在了与他一同起身的皇帝怀中,哽咽道:“皇上,你知道的,臣妾最喜爱的便是狐狸了,狐狸那么有灵性,那么可爱,怎么可以杀狐狸呢?”
云烟抬眼看着那太子变化的脸,心中偷笑了几声。
顾景一边安抚着怀中的妃子,一边对着旁边的太监和士兵道:“传令下去,从今日起,全大周都不能猎杀狐狸!把这只狐狸带下去,好生照顾着,若是死了,孤拿你们是问!”
那些士兵见情势如此逆转,纷纷在心中捏了把汗,“诺!”
顾溪风一向受宠,可从小被这月贵妃压制,心中恨得牙痒痒,却又不得不认命,但他却总要捡回自己的面子的,于是,他愤愤道:“父皇!那这小子为了畜生打伤了儿臣!儿臣贵为一国太子,难道儿臣连畜生都不如,连这刁民也不如吗?”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顾景的声音很是洪亮。
云烟知道这是在问自己,她不慌不忙地先行了个礼,然后恭敬道:“回禀皇上,草民上山砍柴,路过此地,见一生灵正在被一少年欺辱,可怜至极,草民想救此生灵,心急之下误伤了太子殿下,但是草民当时并不知竟是殿下在此,草民甘愿受罚!”云烟对自己运气压低后呈现出的声音很是满意,低沉又有磁性。
月贵妃嘟着嘴,撒娇道:“皇上,不知者不怪,若是一般人对狐狸做出这种事,月瑾也定是要罚上一罚的,今日太子实在是调皮了一些,月瑾这小心脏啊,现在还扑通扑通呢!”她一边抓了皇帝的手放在了心口,一边问道:“你看?”
顾溪风瞪着月瑾,又看了一眼台下跪着的俊俏男子,急的差点就要说出一些大逆不道的话了,却被顾相思一把拉住了,他扭头看着顾相思清秀的面庞,心顿时定了下来。
“皇上!”顾东域恭敬地站了起来,作了个揖,他的语气有些激动,“臣有些问题想问问此人……”
皇帝看着自己的同胞兄弟,摆了摆手,算是允了。
顾东域将云烟从地上扶了起来,他碰触云烟的手也有些颤抖。
云烟退了几步,行了个礼,恭敬道:“王爷。”
顾东域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咳了几声,问道:“你……叫什么?”
“草民顾云烟。”
“你姓顾?”顾东域又提了几个音,“那你几年多大了?”
“十八。”
他指着云烟腰间的玉佩,问道:“你这个玉佩是哪来的?”
“是草民母亲的。”
“你的母亲是不是叫苏黎!”
云烟看着顾东域通红的眼圈,微微点了点头,“是。”
顾东域激动地将手放在了云烟的两臂上,道:“孩子!我……我是你的父亲……”
云烟慌张地跪在了地上,垂着头,声音也是淡淡的:“王爷,草民不敢。”
“别怕,孩子……”顾东域眼中的泪花闪现,“你能带我去见见你母亲吗?我……找了她很多……很多年……”
云烟再次抬头时,眼中已满是泪花,回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