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东域看着自己已经席地而坐的鬼使白无常大人,又看了一眼前方排着不动的队伍,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白无常早已见怪不怪,“孟婆煮汤向来极慢,等着吧!”
顾东域眺望人群,只看见一头白发丝,剩下便是乌泱泱的鬼混。
竹筏行驶地愈发靠近奈何桥下,长情支了一道罩子,将整个竹筏隐匿于忘川之上。
陈苏黎远远看去,只见岸边一位白发女子将锅中汤一勺一勺慢悠悠地装在碗中。
没错,极慢。但凭身形来看那并不是一位老人。
“这……便是孟婆吗?”她问了出声,“除了满头白发,跟传闻中一点也不像。”
老人闻言大笑:“传闻毕竟是传闻,传着传着便面目全非。”
顾东域接住孟婆递过来的那碗孟婆汤,慈目笑道:“多谢老人家。”
白发人手未松开,一把夺过了顾东域手中的汤,浇灌在了地上。白无常瞪大了眼睛,眼生生地看着孟婆将剩下的一锅孟婆汤通通倒在了他脚下。
有苦说不出,有怒不能发。
顾东域直言责怪道:“老人家,您这是做什么?这后边而还有百人等着喝您煮的这忘川水呢!”
“哼!”孟婆转身看他,道:“你们也可以选择直接饮用忘川水,顶多拉个七天七夜,来世多病多灾!”
顾东域愣在原地,孟婆虽生了华发,样貌却并无岁月的痕迹。
孟婆收拾东西,边道:“明日再煮,等不及的就直接喝吧!”
闻言者,大多被自己无常领取街边客栈入住,少部分人倒真的去饮那忘川水了,到底是有多么不堪的记忆拼命想立刻抹去呢?
竹筏还未能到岸,桥上、岸上的鬼魅便一哄而散。
“这是怎么了?”陈苏黎起身,急道。
长情的手正放在忘川水上,随着竹筏行驶划出一道道水痕,正玩得不亦乐乎她闻言顿住,好奇地抬头看去。
摆渡人看了看远方夕阳。又瞅了一眼长情,仿佛意有所指一般,说道:“不知那孟婆又有什么事不开心了,提早收摊,回去了。”
陈苏黎怅然:“这个孟婆经常如此吗?那冥王为何也不怪罪?”
摆渡人沉吟片刻。说道:“上一次不开心,还是三百多年前了。”
“莫不是与你先前所提及的东皇帝君有关?”陈苏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长情。
长情垂目,老人并未回答陈苏黎,只是继续回答她问的上一个问题:“孟婆的年纪可比我们整个冥府还要长……天君见了她都得尊称一声前辈,更何况我们冥王呢?可偏偏,只有她煮出的水,最为纯净,饮用无害。”
竹筏很快靠岸,长情取出一枚丹药递给摆渡人,所幸对方并没有推辞,坦然手下,欣然离去。
“那是什么?”陈苏黎问。
长情莞尔,解释:“我一个一穷二白的修仙人,身上没有他们冥府通用货币,更没有他们归属天界通用的货币天珠。只得拿出修为丹药礼尚往来了。”
陈苏黎拦住了正要迈步的长情,犹豫片刻,终道:“要不……还是我背你走吧?”
陈苏黎显然将长情当做什么七煞命格之类的了。
“没用的。”她坦然笑着,只想尽快远离这忘川河岸。
她转身向夕阳处看去,一个白发人捧着锅孤独地走在忘川河畔,夕阳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长情害怕来忘川的第二个原因,便是众人口中的“孟婆,”她的故人——若水。
若水是苏胤和苏若的娘亲。她第一次见到若水是她在九天山冰椅上修炼的第一万个年头,若水是当时世上能看见她的第三个人。九天真人答应盘古照顾长情唯一的要求便是要她一滴心头血,而若水便是九天真人用盘古的心尖血与他的爱人所创造的生灵。
初见她时。若水刚好一万岁。父神羽化后,还是若水送长情下的山,这一下,若水便再也未能回九天山了。她遇见了巫族当时的第一代首领,苏湛,后来她留在了巫族,生下了苏胤。她生苏若时,气运已绝,苏湛用自己的毕生修为与性命换了母女二人的性命。
长情再次见到若水时,便是在长生修养的洞外。当时正值长生疗伤的重要阶段,涂图看守在外界却心软将若水放了进来。若水从出生起便随着九天真人能看见长情,她抱着奄奄一息的苏湛,想让长生救他一命,恳求长情放他们进洞。那时长情并不懂情为何物,只知人生在世终有羽化一日,不想让已经为了救她耗费了许多精元的长生,再去为了救一个不相干之人大动干戈。
长情没有放若水进去,若水亦不是长情的对手。于是她便跪在洞外,苦苦等待长生的出现,最终苏湛就那样永远消失在了她的怀中,也在苏湛消失的那一刻,她的长发在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变为白色。
她一直记得自己当初对若水说:“你不在九天山潜心修炼,倒是跑去巫族同人结婚生子,枉费父神的心力不说,还给九天真人的脸倒是丢尽了。”
那时,若水恼羞成怒,她以欲与她同归于尽的打法冲了上去,现在想来,当时若水一定是恨极了自己。
若水的眼神告诉她,她想杀自己。
那一掌,长情措手不及,是长生替她挡住。
若水远不敌长生,一口血染红了长生雪白胜雪的衣衫,长情永远忘不了若水走的时候那决绝的目光。
她记得当时长生安慰自己:“你别自责,就算父神还活着,就算是他,也救不了苏湛。”他说苏湛用的本便是巫族法术以命换命,一命换得两命,已算是划得来了。
从那之后巫族许多的法术被列为了禁术,销毁了大半。
听说后来若水在冥府初建时,饮下了忘川水,守在忘川彼岸,替那些经历过爱恨情仇、生老病死的凡人们洗去前尘过往,她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人们唤她孟婆。
长情却再也没有勇气面对若水,她一直认为,是自己欠她的,她欠了若水一句抱歉。她总是觉得若水其实什么都没有忘,若是忘记,她为何还守在这奈何桥?
难道她不是在等待着自己的爱人,等待着他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