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历2175年,夏大陆,烽国国都狄秋。城中心是一条可供八架马车并驾齐驱的大道,大道上人头攒动,挤的水泄不通。
今天是一年的最后一天,秋丰,与地球不同,夏大陆的人把丰收的季节当作一年的终结,在这一天,百姓们会停下所有活计,回家与家人团聚,祭天祭地祭祖,以感谢一年的丰收,来年不用饿肚子。
祭完天地祖宗就是守岁,一直到午夜子时,百姓们会齐齐走出家门燃爆竹,以驱赶年兽,守护一年来的辛劳成果。
夏大陆的人把寒冷的冬阴当作一年的伊始,他们认为人要经历痛苦才会迎来美好的生活,信奉苦尽甘来。
大道两旁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饭馆酒肆人来客往,路边小摊前围满了置办年货的百姓。
烽国王宫,雍咸宫,雍咸二字取自上古语言,意为天下,可见建宫殿的国君的大志。
此时雍咸宫的一座偏殿前,围着一群人,头前一人,年约二十七八,身高八尺,剑眉虎目,身着华丽锦袍,金冠玉带,锦袍上绣着一条金龙,双眼开合间似有一道精光乍现,仅仅是站在那里都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此人便是烽国国君唐政。
唐政似是风轻云淡的站在那里,看着宫娥端着一盆盆热水进出殿门,听着殿内撕心裂肺的痛叫声,两眼之中的焦虑却显示出此刻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站在唐政左后方的一位身着紫金朝服的白发老者躬身道:
“君上无需太过忧虑,芮儿吉人自有天相。必定能为君上诞下麟儿。”
唐政右后方的一位身着白色儒服头戴儒巾的中年文士躬身附和道:
“君上,芮夫人虽然是早产,但自幼习武,体魄强健,应无大碍。”其他的官员也纷纷出言安慰。
唐政点点头,并未回话,然而眼中的忧色却更浓了。
身穿紫金朝服的老者见此,便不再多言,垂首站于一旁。这位老者便是烽国左丞相,萧光耀,芮夫人便是他最小的女儿,萧芮。
萧光耀因为老来得女,一直很疼爱这个小女儿,虽然嘴上劝着唐政,但心里却似压着一块大石头一般,让他喘不过气来。
儒服中年人看了萧光耀一眼,也不再言语,自顾自的闭目养神。他便是烽国的右丞相,司马元寿。
夏大陆自古以左为尊,文官基本都是以左丞相萧光耀为首,右丞相算是一个闲职,一般都是君主的智囊,给君主出主意的。司马元寿正是唐政的首席幕僚,是一位传奇性的人物。
就在他们焦急的等待时,殿内的叫声越来越压抑沉闷。突然叫声猛然高涨,紧接着便传来稳婆的叫声:
“生了生了。”
不一会儿,一声洪亮的婴儿哭声传来。众人闻此哭声,纷纷松了一口气。
未等多久,稳婆便抱着一个襁褓中婴孩走了出来。看见唐政,立马跪地高举婴孩大声道:
“恭喜君上,夫人生了一位小王子。”
唐政接过婴孩,正欲逗弄,殿内却传来宫娥惊恐的喊叫声:
“不好了,夫人见红,大红!”
唐政赶忙抱着婴孩走入殿内,穿过前堂来到后室。几名宫娥正不知所措的围着大塌,塌上躺着一位面容秀丽但却苍白如纸的女子。
盖在女子身上的白色被单,大部分被染成了红色。唐政见状,心里一痛,大步走到踏前,揭开帐幔,坐在了塌边。
女子感觉有人坐下,努力的睁开双眼,见是唐政,正欲说话。见状,唐政伸手轻掩其口,大声对门外喊道:
“御医!”
守在门外的太医署医官们赶忙走入后室,见此情景,顾不得上下尊卑,男女有别,直接伸手为萧芮把脉。
片刻,太医们纷纷站起身来,却各个眉头深锁。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唐政见状,沉声问道:
“如何?”
领头的御医便是太医署太医令王辅,他越众而出,朝唐政躬身一揖,回道:
“臣等无能,夫人产后不知因何出血不止,药石不灵,恐无力回天,君上应及早…”
后面的话王辅没有说,但意思已经很明白。
唐政脸色阴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一群医官,眼中凶光闪现,一股杀气毫无掩饰的投体而出。唐政作为马上君王,十年间大小战役不下百余次,他的杀气不是谁都能挡的。
医官们在这股庞大的杀气下瑟瑟发抖,一个个站都站不住,只有王辅勉强能保持镇定。唐政收回目光,看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妻子,眼神变的柔和起来,但开口说的话却是杀意冲天。
“庸医!号脉之下,不知病因,未曾用药,又怎知药石不灵?尔等食君之禄,却不能为君分忧,寡人留尔等何用!来人,拖出去斩了!”
守在殿外的卫尉刘邯带着一队护卫皇城的禁军走了进来,指着一群医官道:
“拖出去。”
一群医官见此,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口中大呼:
“君上饶命,君上饶命”
“冤枉啊,君上”
“君上,下臣上有老下有小啊,君上”
王辅跪在地上抬头大声道:
“君上,夫人出血过多,气血两亏,即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回天无力了!”
唐政大怒:
“尔等学艺不精,庸碌无能,还兀自狡辩!刘邯,还站着做甚,难道你想抗旨!”
刘邯愣了一下,赶忙朝后挥了挥手,一队禁军不由分说,拖起跪在地上的医官就往外走。医官们一边挣扎一边大呼冤枉,但是他们怎么挣得开这些训练有素的军士。
床榻上的萧芮知道自己的身体,失血过多,谁来了都无用,她不忍这些医官因自己而无缘无故的背上杀身之祸,便颤抖着抬起右手抓住唐政的手臂,虚弱的道:
“君…君上,臣妾…的身子…自…自己知道,怪不得…怪不得王…王大人他们,您放了他们吧”
唐政眼中犹豫之色一闪而过,看着萧芮点了点头。他对着一众军士挥了下手,军士们方才放开医官们。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医官,一个个瘫软在地,又立马跪坐起来,磕头道:
“谢君上不杀之恩,谢夫人宽恕之恩。”
“君上大恩,夫人仁慈!”
唐政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一众医官,冷漠的开口道: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尔等罚俸一年,自领鞭刑二十。下去吧。”
医官们闻言,赶忙谢恩,连滚带爬的出了大殿。
唐政怀里抱着婴孩,静静地看着床榻上的妻子,目光柔和深邃。萧芮感受着唐政的目光,脸上泛起了一层病态的红晕。唐政身为君王,平日里政务繁忙,再加之还有一位王后众多夫人美人,像现在这样安静的待在一起的时间实在不多。
萧芮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宁,她真想就这样一直下去,但是从身体上传来的阵阵虚弱感使得她连睁眼这样简单的事情都要用尽全力,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三郎,让…让我…让我…看…看…”
声音断断续续,细若蚊吟。不等萧芮说完,唐政会意的点点头,把手中的婴孩放在她身边。
“名字寡人已经想好了,就叫唐曦”。
看着躺在边上已然睡着的婴孩,萧芮眸中散发着母性的光华,她颤抖着拍了拍婴孩,留下一行清泪:
“对…对不…对不…起。”
说完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坐直身体,抱起婴孩,紧紧的抱在怀里:
“小曦,娘不能陪你了,不要怪娘,娘会在天上看着你,守护着你。长大了要听你父王的话…”
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微不可闻,身子也缓缓的软倒在床上,但依然紧紧的抱着婴孩。
唐政知道她大限已至,刚刚不过是回光返照。他赶忙让侍从将左丞相萧光耀招来,并接过小唐曦。萧光耀进来的时候,萧芮已是奄奄一息,他心中不禁大痛大悲,大哭出声。萧芮看着老父,悲伤的道:
“父…亲,恕…女儿…女…儿…不能…尽…孝…孝...”
又看向唐政:
“夫君…我…我…只…求…求……我…们…的…的…孩子…平…平安…长…长…长…长…大………”
说完,流下在这世间最后一滴泪水,缓缓闭上了眼睛。
萧光耀老迈的身躯,忍不住丧女之痛,一口气没缓过来,软倒在床塌旁。这是他最小也是唯一一个女儿,老来得女,全家都像对待公主一样宠着,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时悲伤过度晕了过去。
唐政招来侍卫,让他们把萧光耀抬下去休息,又屏退左右。
看着床榻上安静的如同睡美人一样的萧芮,他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悲伤,默默的流下来泪水。如果有人在旁,一定会惊讶的说不出话,烽国的马上君王,铁血国君,居然会为一个女人流泪。
但他们不知道,萧芮对于唐政而言,是这乱世唯一的那片柔软。他们在一起并不是政治婚姻,十几年前,唐政还是王子的时候,在外游历认识了萧芮。
两人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却情投意合,但是当时已是左丞相的萧光耀知道此事后并不同意,当时老国君还在位,他不想过早的介入王位之争。
直到后来,唐政的两个哥哥先后战死沙场,唐政的父亲阴郁成疾,病死深宫,唐政顺利坐上烽国国君的宝座,他和萧芮才最终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