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南方沿海城市,仁何。
“杨兰,上班发什么呆!”
工厂无尘车间里,生产流水线旁,杨兰丢下手中镊子,转身一脸厌恶看着面前站定戴顶黄色帽子的女人。“组长,我想请假!”
组长浓妆艳抹,纹绣过的咖啡色眉毛轻挑。“要请假,写假条!”
电子工厂车间都是清一色绿帽绿大褂站着低头忙活的工人,来自五湖四海,男女老少皆有。黄帽组长级别的人物,背手四处转悠。面前这黄帽组长,便是杨兰这条生产线的头。
杨兰撇嘴摊手,倒是没把她放眼里,“给我。”连多一个字都不愿说。
组长双眼斜睨,从工衣兜里掏出张方形小纸片,连同圆珠笔一起拍在桌上,“写好再说!”
她们俩看相厌,眼神交流。杨兰有权请假,组长有权对她呼呼喝喝。谁也奈谁不何。
“一会就好。”杨兰拿笔歪头想了想,刷刷写下几个字递给她。“写好了。”
组长拿过纸片一看,抬头一脸狐疑。“什么叫我今天有点情绪化。”
“就是指,这里不舒服。”杨兰摸着胸口,皱眉看她。至于情绪化这三个字,纯属她胡编乱造瞎想出来的。
“身体不好那你回去吧。但堆积的产品别指望别人能帮你多少!”组长拿着假条扬长而去,懒得看多一眼。
杨兰嘴角歪斜一笑,暗暗为自己耍的雕虫小技洋洋得意。“这么蠢,怎么当上组长的。”
她想起自己初来那会,组长可不是今天这副客气好说话的模样,腔调不可一世。说起组长对她态度的转换,还因为碰上领导视察那次。
那时她还作为一名新人,就逢赶上领导抽查,让她背诵员工守则。好巧不巧,组长独独忘了告诉她。结果就是,她不仅不知道,还语不惊人死不休,疑惑反问领导有什么守则吗。领导面前暴露失职,让组长暴跳如雷,一场争吵,杨兰甩下东西走人。本以为第二天该卷铺盖滚蛋,可早会挨训的人却不是她。换来得,是组长罚她停工一天去背守则。
杨兰的特立独行,也让组长对她态度较之前和缓客气许多。也因为她手脚麻利,工作能力突出,整条流水线的工作她也得心应手,对于她请假,倒是没那么严格。她属于让领导又爱又恨的那种。
她低头一笑,出了无尘车间。脱掉绿大褂绿帽,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瞧了瞧。“噗,每天穿得跟绿葱一样,真可笑。”
把衣帽塞进自己的工衣柜,换了鞋。她走到门旁的镜子前,照了照。“余兰,你怎么总是阴魂不散。”
镜中人满脸稚气神情悲伤,中卷微翘的头发,亚麻发色。绿工衣搭阔腿牛仔裤。“你我本就一体。”
“我从来都不是幼稚可笑的你。”杨兰一路奔跑直到出了工厂门口。
南方沿海特有的冬天,就是无雪,要么不冷,要么冷入骨髓。一年也变态得极端,要么夏,要么冬。这二月的午后,无风,阳光微暖,适合出来晒晒走走。
她眯眼转头,看着眼前的电子厂楼发愣。这里也是地狱,也是牢笼!
余曼婷把她送来这以后,来看过一次,便没来过。她被孤零零扔在了这里,自生自灭。而她,只不过刚好够领身份证的年龄。
她失魂落魄回转身前行,低头一路喃喃自语。“该死!都该死!”
回到宿舍。两个上下床的四人房间,干净整洁,无人。
她脱掉鞋,爬上属于她靠门的上铺。拉上帘。边捶打自己肿胀的双腿,边转头看着墙面。各色指甲油画出的一个长发女孩,头发摆动一侧。那是她的杰作。
她拽拽自己的中卷发,歪头斜睨皱眉,头发依旧没长长多少。
按下摆放一旁的录音机播放键。风沙刮过后响起的箫声,悠扬绵长,洗尽铅华空留离别思与愁。她歪头倚靠墙面,一曲江南让她不禁泪水滑落,“我的江南,在落笔那刻就化为了云烟,梦醒再辨真与假,又有什么用!妈,我想你们,想家,我还想他!一个人活在地狱好痛苦!为什么我要活下来!为什么不去死!”
杨兰扯着自己的头发摇头痛哭起来。她又想起了那个夜晚,自己撕心裂肺地哭喊,久久回荡不散。“你已经脏了!你有什么资格活下去!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一切是为什么!”
哽咽慌张无助摇头,手缓缓垂下,泪水汹涌。她疯了,像个精神病人,擦拭泪后吸鼻又换了一副面孔,瞪大了眼,透着阴冷的寒气,似地狱归来的恶魔。“不!该死的不是你我!他还没死,你要活着报完仇才能去死!”
她顿了顿又开始自言自语,“你问我是谁!我是杨兰!你是死在那夜深水塘的余兰,我和你不一样,我看够了你懦弱的样子!现换你在地狱呆着!你有今天,都是拜你无知愚蠢的善良所赐!你活该!你自找!”
杨兰低头皱眉一阵头痛欲裂,十指用力捂着头,一脸苦痛。“不,我不是懦弱!我不是。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不一会,她忽抬起眼皮,双手滑落,嘴角邪恶微扬。“余兰,你无知得只配呆在地底!活该死后被人遗忘!你愤怒不敢发泄!无错也要道歉!心痛还要微笑!你跑出来与我计较!却不敢对任何人申诉你的不满绝望!那个男人,他该死得应该下地狱!他不死,就活该你下地狱!”
心魔被唤醒。她,不再是她。内心良善的余兰被铁链捆手绑脚,浸泡在熔岩炼狱中,周围无数被火焰包裹吞噬的灵魂变得癫狂不受控,拉扯着她往下拖。她昂头仰望头顶苦痛深渊上的微弱光亮,放弃挣扎。太遥远了。
不再反驳,她闭眼陷入静默。再次睁眼,杨兰目光坚毅,关掉录音机,爬下床出了门……
几日后下午。
狭小黑暗的小旅馆里,杨兰一身黑色休闲装靠站在房门口,环视一遍不大的房间,冷眼望着眼前牛仔衣裤的男人。
他双眼大而有神,比杨兰高一个头,一米七左右。一脸兴奋开口,“你终于肯见我了!我找了你好久!”
“怎么?见我没死,开心吗?”杨兰怀抱双手话语冰冷。
“你怎么这么说,我从头到尾都是喜欢你的。”
男人拉扯杨兰进房间,她反手甩开。“说过别碰我!答应见你,是有事和你说。”
“你就不能先进来再说吗?我保证不会碰你。”男人盯着杨兰收手退后。“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李武,你知道什么?你什么狗屁都不知道!”她甩手攥紧拳头,一脸凶狠愤恨,怒火烧红了她的双眼!
“是,我承认我开始并不清楚。但现在我都知道了!是他伤害了你!我已经替你教训过他了!”李武双眼通红闪着泪,愧疚愤怒让他说话有些抖。
“伤害?教训?哈,哈哈哈哈…”杨兰陷入了癫狂,笑得泪流。
“你别这样!”李武皱眉看着杨兰一副疯癫样,低头昂头傻笑不停,惶恐拉她进了房间,晃着她的肩。“你想我怎么做!别笑了!求你别笑了!”
杨兰大力推开李武,怒目圆睁凶狠,她已完全化身恶魔,再无理智。“我想让他死,我要他的命!你会帮我杀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