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阳是一座有十五万人口的大城,元宵节的气氛甚是浓郁,街道两边的商铺都架出来了各色灯笼,小孩子穿着新袄在街上嬉戏,刚过吃早膳的时间,街上还弥漫着白粥包子的清香。
聂瑶带着马车队直接往莫府去了,杨霄先骑快马递送拜帖,一路只带了一百士兵,其余的全留在船上看守莫明磊和张禄了。
“姐姐,我想吃糖葫芦。”几日来虽都在奔波,但吃好穿好睡好,让小六子也养了点肉,起色好了许多,不再似刚捡回来时那个猴子样了。
“你要吃什么便让你杨哥哥买。”小六子没有坐车,还是在杨玄的马上。
小六子得了两串冰糖葫芦,吃的可开心了,倒是糖葫芦签子时不时会戳杨玄一下,但又怕小六子摔下马,他又不敢松手。
一路行驶的很慢,五年未见沁阳,也变了许多,湖心的高塔应是修缮了一番,看起来比五年前的更高了。转角处聂瑶从前喜欢买包子的地方也变成了一个茶叶铺子。
再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莫府门前早有人在等候了。
为首的莫家家主莫见敖和宜阳长公主,然后就是二房的几个嫡子,人不多,但个个衣着华美,特别是宜阳长公主那一头翠,宫里的妃子恐怕都没有那么精致的点翠可佩戴。
“聂昭仪安。”
“莫侯安。”莫见敖原本是位列三公,后自请高老还乡,如今身挂安乐侯的虚爵,但是家族子嗣多掌实权,此人又门人甚多,颇受尊重,所以硬碰硬聂瑶胜算着实小。
莫见敖行礼起身真好看见后下马车的楼子瑕,微感惊诧。
“这楼家怎么到昭仪手里了。”莫见敖边说边请聂入府。
聂瑶一笑:“莫侯不是明知故问吗?”说完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哈哈哈哈哈哈,当初先帝曾言‘赵家三子,不如楼家一儿’,也确实是生的珠玉一般的妙人,值得昭仪这么远还带着走。”
“可不是,冰一样的清明,玉一样的光润。”声音不大,低声浅笑,显得这话暧昧极了。
莫见敖原本心里还有些打鼓的,但一见聂瑶办案子居然还不忘收美人,也就放松了警惕,觉得传说中的红袖宰相也不过尔尔。
莫见敖屏退了下人,与聂瑶书房议事,正当莫见敖不知如何委婉开口探口风时,聂瑶先开门见山了。
“令郎的事相比侯爷已经知道了,皇上那里还等着我交代的,我也实在不想麻烦,惹莫家这个摊子,就是不知侯爷是个什么意思。”
莫见敖只是一笑:“昭仪说的话,我竟有些不明白。”
“侯爷我这里你也就不用遮遮掩掩了,令郎可不是一个有脑子的人,若说这事不是莫家想干什么我是不信的。天总是要变的,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今日我卖莫侯一个面子,也不亏。”
良久,莫见敖才说话:“二十万两。”
聂瑶噗呲一笑:“就值这么点儿,给令郎逛花楼逛花楼还差不多,把他留在沁阳,皇上那儿交代我可是要费好一番功夫的。”
“四十万…黄金。”莫见敖咬牙切齿道。
“爽快,还请莫侯早日准备好,我好早点启程回京。”聂瑶笑的一脸灿烂:“今日就在莫府好好蹭一次元宵节了。”
“昭仪愿意赏光自然是好的。”莫见敖挤出一丝笑容,这次是真的放血了。
莫见敖怕的并不是没有儿子,而是莫明磊这个案子如果聂瑶再查到什么,必定会对他的计划产生阻碍,既然是用钱能解决的事情,他也是更愿意息事宁人的。
聂瑶并没有立刻把莫明磊送来,为了防止他节外生枝说出什么不好的话,聂瑶只先推辞不急一时半会,让她婢子来回跑怪麻烦的,只走的时候将人放了,莫见敖只当她是怕他赖银子,也没多说什么,反正不是真的心疼这个废物儿子。
华灯初上,元宵开宴。莫府的元宵席果然是奢华的,不说各花灯是如何的巧妙了,就说那桌子上的菜肴,个个都是聂瑶在宫里少见的珍品。聂瑶坐的上席,席间还有莫见敖、宜阳长公主、二房的几个嫡子嫡女,下席是几个庶女庶子,和二房夫人娘家的一些亲戚。婆子婢女围了一圈,屋里烧着炭,点了暖香,屋里挂了八大盏琉璃花灯,用三层薄翼一样的宝相花纹丝罗帘子隔着,不至于让灯晃眼。
聂瑶前面所做的都是些虚幌子,真正的目的就是让红云以聂瑶饮食有禁忌为由混入厨房,在莫见敖最喜欢吃的菜里放毒,这是一招险棋也是一招蠢棋,但是也实在想不到什么更快的法子了。
这时一个小厮跑到莫见敖的身边低吟了什么。
“昭仪,尝尝这道玉桂仙君。”开席只有莫见敖先动筷子才能吃,但他居然把一口菜给了聂瑶,聂瑶有些慌,她不知道红云是不是被察觉了。
聂瑶咬了咬牙,吃了一口。
“呸呸呸,这是海鲜呀,你做成这样我当是河虾仁呢。我最是吃不得海鲜的,受不了那味儿,我就喜欢吃那豆腐乳,突然就惦记了。”
此言一出席间好些人笑了出来,即使掖着些,也都是听见了。聂瑶低贱的出身是朝堂贵族心照不宣的事儿,只是没有人当着明面的说。
不一会儿,一个戴绒花的婢子端了一个精致的小碗,里面放了两块腐乳。
“果然是侯爷家的腐乳,和我在林州吃的就是不一样。”
“这是三妹妹屋里婆子做的……”冷不防就有个没脑子的接了蠢话宜阳长公主立马踩了他一脚,让他住嘴。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开了席,聂瑶见莫见敖吃了那玉桂仙君里的江珧肉,才微松了一口气。席间无话,气氛有些压抑,才吃了半刻钟,就有人如坐针毡。聂瑶开始微觉不妙了,上席之后她并没能和红云说话,也不知道她成功了没有,为何自己刚刚沾了肉,却没有异样。
“我听说,莫侯也好童子血。”世家贵族乃至朝堂高官都兴起了一波童子血的热潮,说是可以延长寿命,返老还童。但后来慢慢就演变成了炫耀地位的方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以让一位男子伤害身体取血,是征服的象征,就像越美越有才气的男宠一样,是自己能力的象征。
莫见敖也没有否认,只是笑笑,搓着大拇指上的骨戒。
“我还听说人称蓝玉公子的王云和都为莫侯献过血。”蓝玉公子年仅十四,天资聪明,家风十分严格,从小就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孩子,但是王家被莫见敖下了套子,王云和也只能受此屈辱。
“不知莫侯对子瑕可还满意?我没碰过,自然下头献上来也是干净的,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也只望莫侯不要为了四十万两黄金坏了和气。”几句话都是聂瑶在莫见敖耳边说的。
莫见敖想起小厮来时说的话,也就释然了四十万黄金。楼子瑕是出了名的清高自傲,连寄人篱下住在杨家时,也只是对杨眺稍显客气。楼子瑕的软肋是很好捏的,但是莫侯也没闲到千里迢迢去皇寺耍威风,但眼前只要自己愿意,就可以得到的东西,何乐不为,自然满口答应。
“脾气大着呢,我亲自去请吧。”聂瑶一脸无奈又一脸宠溺。
聂瑶走后,席上绷着的弦终于松了。
“大伯,何必纵着着女人,低贱放荡,恶心的我饭都不想吃了。”二房大姐一撂筷子。
莫见敖一向护家里人,但这次他只是长吁了一口气,表现得不耐烦。
“颖儿快别多话了,这宫里的人那是能随便得罪的。”说话的是二房孙夫人,出身小门户,若不是莫家二房的丧妻还是个残疾,是续弦也不会让她入门。
聂瑶一走远,就问红云怎么回事,边走边往安顿的西厢房去。
“我行事很小心,也很顺利。”红云也有些急,她确实是把毒下进去了。
“那小厮不知说了些什么,江珧从海里运到沁阳,比金子还贵,没道理他能突然换了。”海鲜过三日就变味了,莫见敖口刁,每次宁愿少吃也要吃鲜的,快马加鞭未下鞍还重金聘的武功高手传运的,这冰天雪地的还是过年,运来一碗已是勉强,哪里还会有多的在红云下药后换掉。
聂瑶心里也是疑惑的很,只能临时再改计划。“鹤顶红带了吗?”
“带了。”红云指了指头上的一支粉绒花钗。
推开门,楼子瑕在书案边看《常清静经》,聂瑶突然进来也没有惊到他。
红云连忙摘下钗子,抽出绒花,从钗管里倒出鹤顶红,聂瑶一把夺过楼子瑕手里的经书接住,没等楼子瑕问出口,就一把抓住他的手,将食指按在鹤顶红中,然后用帕子轻轻拂拭,只留下淡淡的红印子。然后从随身带着的白金牡丹缂丝荷包里取出一小方口脂,为楼子瑕涂上,他的唇本就红,一点口脂就能像摸了大红胭脂一样。
“记住等下你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做,我怎么做你都不要挣扎,拉着个脸就行。只要你听话,回京后你怎样我都依你。”聂瑶第一次很正经的和楼子瑕说话,蹙着眉。楼子瑕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点点头。
再回到席上的时候,已经上了元宵了,聂瑶撇了那碗玉桂仙君,是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莫侯久等了。”聂瑶笑盈盈的落座,一手抓着楼子瑕的手腕。
聂瑶找婢子要了一把小刀,将楼子瑕的手拉到莫见敖酒杯的上方。
“子瑕这手我是极喜欢的,今日若是旁人,我是说什么也不依的。”说着一刀划开了楼子瑕的食指,血还没流出来,聂瑶将手指放入酒中,血在酒中慢慢晕开。本来伤口见酒应该是疼的,但是楼子瑕就是没有什么反应。
“那就谢过昭仪厚待了,这红是?”莫见敖果然注意到了。聂瑶也不慌,从容道:“刚刚我让他涂胭脂来着,莫侯不会嫌弃吧。”
莫见敖抬头盯着楼子瑕的脸,眼中透露着贪婪。“子瑕公子的胭脂我怎么会嫌弃呢。”说着端起酒杯,喝之前还露骨的闻了一下,双眼盯着楼子瑕,喝下带着鹤顶红的换骨醪。
聂瑶只是心中发笑,楼子瑕的美色杀伤力还真是大呢。
“莫侯赏脸,我也顺带喝一杯,只算提前祝莫侯?”说着就要将楼子瑕的食指再放入自己的酒杯,可是楼子瑕突然挣了一下,聂瑶给了他一记警告的眼神,食指还是没入了酒里。正当聂瑶准备喝酒的时候,莫见敖突然发作了。
聂瑶心里一惊,量如此少的鹤顶红应该至少一刻钟才发作,这突然有反应聂瑶不知是不是莫见敖的什么圈套。
莫见敖也是修武之人,觉得身体不对之后,立马反应过来是聂瑶刚刚那杯酒,起身要去抓聂瑶,但是一站起来就喷出一大口血。鹤顶红中毒应该是腹中绞痛,然后渗血,现在的症状却是之前下的白骨散。
立马反应过来莫见敖确实中毒,红云拿起之前割手的刀子,快速抹开了莫见敖的脖子,算是补刀。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血溅了聂瑶一身,楼子瑕在聂瑶身后,只是衣摆上沾了些许。
聂瑶没有一开始就搞刺杀,是因为莫见敖本身是武功高强之人,硬打易生出变故。但是他的这些子孙就不同了,蜜罐子里泡出来的,而且在场的男眷都是二房里的人,莫见敖把权利看的那么重,那些男子大多都是被捧杀了。
现场立马乱作一团,都顾着自己逃命,红云放了信号,杨玄杨霄带着一百士兵如鱼贯入。
“在场莫府人,除长公主外,全部格杀勿论。”
一时间鲜血到处都是,浸透了地上的双狮戏球栽绒毯。
宜阳长公主从莫见敖死的那一刻开始,就只是本能的尖叫了一声,之后再没动过。她又何尝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放弃挣扎也许还能留一条命。
莫颖儿抓着宜阳长公主的腿求救命,但是长公主只是愣愣的坐在那。
不到半刻,屋里只剩一片死寂,外面的厮杀声显得屋里愈发安静。
“莫侯那些部下谋士,我在来的路上就给他们安排明白了,只要火令一方出,他们就会从世上消失,也许会有一两个漏网之鱼,但是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了。我劝长公主惜命,不要做无谓的挣扎。”有再多的兵,没有发号之人,也是枉然,擒贼先擒王而已。
莫家九族人不多,但是住在莫府上的谋士亲戚却多的很,萧祜没有祸及三族,但是怕有漏网之鱼就不好了,于是聂瑶决定屠满门男子。
这一杀,就是一个时辰,元宵灯会正是热闹的时候,但是却没有人有心情去猜灯谜,因为满街尽是兵,莫府里的血腥味吸引了全城的百姓围观。
“杀完?”楼子瑕声音有些沙哑。
“不杀,日后他们就会来杀我。”
男子一个不留,女眷没入教司坊。聂瑶决定将女眷送到南边去,那儿离京都远,也不甚繁华,若是这都能让她们勾引到来报复聂瑶的人,聂瑶也只道自己倒霉。
“求昭仪饶命,他才两个月,他不会知道不会记得的。”一个妆发凌乱的女人抱着一个婴儿跪到聂瑶面前,不停的磕头,一声一声很响。
“小才好,小不知道疼的。”聂瑶残忍的话,断了女子最后的希望,杨玄将人拖下去,孩子最后淹死在了荷花塘里了。
“为……”楼子瑕刚准备说话,就被聂瑶打断了。
“在教司坊里养大的孩子……我倒是情愿我娘在我还是襁褓的时候溺死在荷塘里。”
没有自由的童年,没有关爱的日子,没有希望的生活,只有一个愈发疯癫的母亲。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乐籍出身,永远的低人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