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暮霭沉沉,到京城时已经需要掌灯。聂府老管家带着十几个侍从在码头等聂瑶。
“主子一路辛苦了,安公子日日盼着主子回来呢。”一个身着灰色长衫的老者上前说到。
聂瑶只是翻身上马,低头对老管家说:“把后面那个最俊的人带回府好生安置,还有那个眉心有红的小孩儿。”末了还补上一句:“不许府里任何人去找麻烦,包括安远,若这两人有点什么差池,我只拿你问。”
老管家一眼就看见身后跟着两个士兵的楼子瑕,气质出尘,颇有几分遗世独立,叹了一口气,就请楼子瑕上轿了,再给小六子重新雇了轿子。
聂瑶和红云快马加鞭回了宫,杨玄杨霄也是不做停留的返回沁阳,张禄暂押天牢。
风灌入眼鼻,让两人有些睁不开眼,外宫禁军也没人敢拦聂瑶的马,就这样一直快到中和门才下马,直奔萧祜的昭和殿。
“滚!拖下去杀了!”聂瑶还只脱鞋入殿,就听见两扇门里头萧祜的怒吼,随后是几个女子求饶的声音。
安如意带着十个小太监将人都拖了出来,一开门就看见了聂瑶,笑脸迎了上来:“聂昭仪回来了,快进去吧,皇上正生气呢。”安如意是位比张选的大太监,年纪轻轻,只有二十九,是萧祜从前的书童,生的一副好皮囊,文质彬彬的,前些日子出了外差,他做的事都是萧祜直派的,聂瑶也不知此人平日神出鬼没的在干什么。
“好。”聂瑶调整了一下呼吸,整理好笑容,推开了木门。
殿内是一地酒水污渍,好些盛菜的碗碟都跌落在地,两边爬伏着好些乐师。萧祜抬头见来人是聂瑶,也泄了几分火气,屏退了所有人。
聂瑶行了大礼:“张禄带回,暂押天牢。莫氏一族斩四十八人,充入教坊司四十人,从党斩二十八人,充军十人,抄没白银共计两亿,黄金六千万两,各类奇珍不计其数,我已命人一一详列供陛下阅览,此外从莫府带回一套上好的乐器,已命人抬入乐庭司。宜和长公主守完夫丧后会入住观音寺……”
“还守什么,无非拖延。”萧祜似乎是有些头疼,一直在揉,语气是极度不耐烦。
“那我命人即可押回。”
萧祜挥挥手,蹙着眉头:“先不说这个,如意应该给你写信了吧,你如何打算。”
终于要杀赵峻了,就在中元节之前,聂瑶也不知是何原因,让一直隐忍的萧祜,起了这个念。聂瑶沉默须臾:“求陛下容我细想。”
萧祜突然像个想到坏主意的孩子,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张选!把张禄带到箕楼去。”
聂瑶:“陛下就要下雨了,不如改日吧……”
萧祜突然敛了笑容:“阿瑶,我现在很不开心。”聂瑶也是心中一凌,起身和萧祜往自己的康和宫去了。
聂瑶从没像现在一样,觉得康和宫到箕楼的那条黑道是如此的短。萧祜在前,聂瑶在中间,后面是安如意的步子。
打开铁门,上楼出暗室。是一间建制精巧的竹楼,院内有曲水小溪,槐花树两三,君子兰几丛,小年就是站在一棵槐树下回首望着聂瑶。
萧祜和安如意就停在了台阶上。聂瑶走到小年身边,将茫然的小年轻轻抱在怀里。张禄一身囚衣跪在篱笆边,旁边是张选和几个老太监。
也许除了小年,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阿瑶,杀了他。”
“不不不!奴才知错了,要杀要刮奴才绝不冤,只求放过小年,他很乖的。”张禄的头一遍又一遍狠狠的磕在鹅卵石上,不一会就头破血流了。
“姑姑,姑姑,救救小年啊,姑姑不是一向都夸小年的吗?小年快磕头,求姑姑救你!”张禄连滚带爬的到聂瑶脚边,疯疯癫癫的拉搡着小年。
小年只是看看张禄又抬头看着聂瑶:“昨夜我做梦,说想我爹了,梦里阿瑶姐姐就答应带我见见爹,阿瑶姐姐果然没有食言。”小年脸上挂着无暇的笑容,不惧不怨。
不知不觉聂瑶的一滴清泪已经顺着脸颊流下滴到了小年拉着聂瑶衣服的小手上。
张选也有些动容了,但是也只得将张禄拉开,早晚是个死,自己又何必心软惹祸上身呢。
“阿瑶姐姐曾说有这一天的时候一定是爹爹做了极大的错事,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小年读圣贤书,自是明白。”
“阿瑶。”萧祜已经不耐烦了,安如意上前几步将一把匕首送入聂瑶手里。
聂瑶在那一刹那想过放弃,但是放弃就等同背叛,火上浇油,是必死无疑的,她不想死,如今只能进,无路可退。
……
那天聂瑶将小年抱在怀里,蒙住他的眼睛,白刃隔开白洁的肌肤,鲜红的血染红了槐花树干,血喷涌而出,小年的身体一点点的在聂瑶怀里慢慢变冷,张禄刺耳的惨叫声也是不绝于耳。
萧祜很开心,安如意还是如从前一般,只是嘴角挂着浅笑。萧祜给聂瑶放了三天假调整状态,因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是癫覆乾坤的。自入宫以来,聂瑶是第一次休假,那天入夜后下了暴雨,安如意安排了马车送聂瑶回聂府,一出宫天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雨声淹没了马蹄声,也淹没了聂瑶的抽泣声。
……
“陛下晚膳没有吃多少,要不要现在吃点夜宵?”张选去监督张禄的凌迟刑了,是安如意在。
“嗯。”萧祜心情看上去很好,安如意唤了安敛,去御膳房传膳。
今儿晚膳开始,这已经是安敛第五次往御膳房跑了,一个晚上皇帝杀了三个厨子,十几个宫女舞姬,安敛原本也是提心吊胆怕萧祜一个注意就把自己也杀了。
安敛一踏入御膳房,厨子们就跟抖筛子似的。
“行了,别抖了,聂昭仪回来了,皇上现在高兴着呢,没准还有赏呢。”说完这些厨子才敢开始做吃食。
“聂昭仪之前不是病了吗?怎么是回来了?”一个消息不甚灵通的小厨子问到。
聂瑶装病的第七日就差不多被人发现是假的了,聂瑶当时也是怕朝中宫里有人递消息让张禄有所反应,才让萧祜配合一二的。
“去去去,主子的事儿你瞎打听什么。”小厨子听训斥也闭嘴了。
等了一刻钟,就做好了几样小食,安敛先行端了过去,还没推门入殿,只听见安如意和萧祜的对话。
“不必再言,如意是如意,张选是张选,阿瑶是阿瑶,阿瑶能做的事你们两个未必能行。”
安敛不敢偷听,及时敲了门通报。
小食送进去后,殿里又只有安如意和萧祜两人,吃完小食后似是又说了几句话,就歇了,安敛在门外守夜,安如意也未再出来。
萧祜:“如意,你答应我。”
安如意:“陛下?”
萧祜:“答应我,我让你走的时候,你绝不回来。”
萧祜说的极细声,如同在梦呓一般,安如意后来又唤了几声,萧祜没有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