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沁想到这儿,脸色有些发白。
她直觉皇帝叫她去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平日里那么长的路,此刻看起来竟也是那样短暂,没几许功夫就到了。
贺兰沁站在勤政殿门前,想要推开门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有些微微的发抖。
赵福海和红叶早就退下去了,门前只有她一人。
眼前的这道门,似是有千斤重,让她没有推开的勇气。
贺兰沁终于收回手,眸光淡淡的,眼神缥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道门而已,真的就进不去吗?
清冷熟悉的声音突的在耳边响起:“你到底要在门外站多久才肯进来?”
是他。
贺兰沁心下一惊,连忙推开门,来想一想也来不及了,就这么走了进去。
皇帝仍旧躺在床上,穿着淡黄色的里衣,嘴唇干涩。
他眼角微抬,定定的看着眼前的来人,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贺兰沁见此,忙给他倒了一杯水,走上前去,递给他。
慕容适没有接,只剩下一双眼睛,紧紧的,紧紧的看着她,好像要把她的内心翻个底朝天一样。
贺兰沁被他看的十分紧张,手一歪,整杯水都撒在了慕容适的被褥上。
这是慕容适所没有料到的,连带着眼神都有些发愣。
“你……”好不容易发出了声音,却只说出了一个字。
贺兰沁缓缓吐出一口气,又转过身去给他倒了杯水,稳当当的递给他。
这一次,慕容适接了过来。
贺兰沁又招呼着门外的奴婢进来给皇帝换上干净的被褥。
整个过程,皇帝都沉默不语。
他像是想努力想起一点儿什么来,但脑袋里一片空白。
慕容适想,他应该是要生气的,可是自己的内心的确是没有这种类似的情绪。
他甚至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她。
愤怒?疏离?亦或是厌恶?
慕容适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贺兰沁,心中久久没有答案。
“两天之后接见玄武国使臣,你也跟着一起去吧。”慕容适看着她,猝不及防的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臣妾也去吗?”贺兰沁稳定了心神,声音也恢复了那般静如止水的模样。
忽然,贺兰沁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皱紧了眉头。
几度犹豫,最终贺兰沁还是开口道:“臣妾去是不打紧的,只是……臣妾的衣服都很旧了。虽然平常不必在意这些,可若是这种宴会,臣妾怕是会丢了玄月国的脸面。”
“你只管人到就好,衣服不必担心,两天的时间,御衣局不会连件衣服也做不出来。”
“臣妾谢皇上隆恩。”
贺兰沁深深弯下腰去,礼仪很是到位。
但就是这样呆板教条的礼仪,一下子就拉远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们,只是君臣。
是无论如何也成不了夫妻的。
贺兰沁道完谢,皇帝就放她离开了勤政殿。
红叶一直守在门外,见皇后娘娘出来,急忙迎了上去。
“娘娘,皇上怎么说?”
“让本宫参加两日后的使臣迎宴。”
“皇上让您出席了?”红叶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一个度,“奴婢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红叶得知自家娘娘终于有了复宠的苗头,欢喜起来了,回宫的路上一直拉着贺兰沁问东问西。
贺兰沁也半点也没有不耐烦,细声细语的回答红叶的问题。
身旁偶尔路过几个小太监小宫女,道旁还有一盆一盆早开的菊花。
已经是夏末了,傍晚耳畔的风拂过都带起了丝丝的凉意。
风吹起了贺兰沁鬓间的碎发,也吹乱了她的思绪。
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呢?
他到底是没有发火不是吗?
走一步看一步吧。
身后参天的槐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随风微微抖动着,少许的叶子被吹了下来,飘在空中,并不立马落到地上。
秋风萧瑟的时节,已然有了序幕。
——
楚烟然的朝阳殿里,空气凝结着,气氛异常僵持。
秦朝烨和楚烟然相对而坐,又相对沉默着。
“我只再问你一遍,到底走不走?”终于是秦朝烨败下阵来,先开了口。
秦朝烨今天是趁乱,好不容易才混进了朝阳殿的,为的就是劝楚烟然赶快离开皇宫。
皇帝虽然醒了,但内里已经空虚,想来定是撑不了多久了。
大仇得报,楚烟然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宫中?
两日之后的宴会便是绝佳的时机。人多杂乱,再加上举宫欢庆,守卫的警惕心都会比平日里低很多。这个时候离开,是最容易不过的了。
楚烟然看着桌子上的白纸,纸上是秦朝烨为她安排的如何离开的种种。
视线渐渐恍惚,楚烟然仿若看到了床榻之上的皇帝,吊着一口气,不肯死去的模样。
可是她忽然觉得远远不够。
她的父母兄弟全部死在皇帝的手上,几百将士也惨遭毒手。
楚烟然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次午夜从梦中惊醒。
她梦到士兵们堆成小山丘的尸体,还有他们低沉的呻吟,蜿蜒流淌的鲜血。
他们战死在辽阔的原野上,进了秃鹫的肚子,连死都不能安宁。
她是他们的将领,他们的信仰。可是她终究还是害了他们。
让他们为了朝廷上的尔虞我诈献出了他们无辜而又宝贵的生命。
他们也是有家人的,每个人都是一个家庭。不幸的,又岂是她自己一个?
这些事,都能随着皇帝的死一了百了吗?
就算是要离开,楚烟然也要等到皇帝咽了气。
她要听到皇帝临死前对着数百将士以及她楚家满门亡灵的忏悔。
这些做不到,她怎能甘心?她又怎能安心?
这些事情,秦朝烨是不了解的。
她知道秦朝烨是为了自己好,可是她却不得不辜负他的好意。
她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就这么一走了之,阿爹会怪她的,阿娘也会怪她,哥哥会怪她,将士们会怪她……
她还不能走。
“秦朝烨,对不起。”少女的清脆的声音带了一丝哭腔,声音细弱蚊足,可秦朝烨却听的真切。
“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可是如今不走怕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