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环还滞留在空中。或许过了很久,现在,它才终于开始下落。
包裹。被模糊的黑色中,几缕细光从远处侵来,其中的一些,也在这片空间内散开。
这是加速的时候,经常见到的光景。闭上眼后看到的世界,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盐玦闻到了雪攒花的味道——即使自己的鼻腔被自己的血液浸泡,这种轻盈的香气,也还是从铁锈味中升华出,缠绕着自己,挥之不去。
渗血。大剑掀起的阵风将她脸颊旁的长发吹起,精准地向自己的伤口侵来。
而盐玦已经不在意自己的衣着,也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了。
用【流银】架住了剑,溅起火花,盐玦翻了上去。她觉得自己非常轻,仅靠踏空,便可以这样,向上向高。
在自己顶到他身上之前,盐玦向腿注气。她飞起一脚,固定在她脚下的木板中长出的部分,便直接嵌入了他的胸腔的部分。
脱离没有完全成功。在剑斜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些来不及了。盐玦扭腰,在削掉一片裙摆之后,右腿的大腿正嵌进了重刃。
盐玦没有说出什么。她觉得这是在示弱。
高速移动放大了伤口的疼痛,缓慢流下的血被压力按出。盐玦才注意到,沾寒的脚趾已经被被剥夺热量的红色包裹了起来。
盐玦便更觉得寒冷了。
一瞬间的停滞中,黑色粘液没有缠到自己身上,自愈也没有受到影响。
踉跄。蔓延的温暖。【流银】锋利依旧。
算下来,他的身上,也已经凹下过一深一浅两个洞了,而即使如此,巨像的动作也没有变得迟缓。源头不明的黑色正试着填充这拳头大的浅坑。而他腹部的巨洞,已经被黑色填满了。
看来,这看上去比较恶心的粘液的作用,应该也就是调整受损部位。
他伫立在远处,自己和他之间的,那些触目惊心的深沟壑,浅划痕,都不能对双方的行动造成什么影响。
提枪。
盐玦觉得,它的弱点是脖子——至少也是脖子之上。
巨像微微抬头,看向了远方。
他没有被赋予细致的容貌,面部是素体模样的十字,在圆弧尖角之下,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发型吧。
黑色已经侵蚀到了剑身的更深处。隐约充血的眼更简化了些,或许在不久之后,这就会变成象形文字吧。
盐玦加快了自己脚步。
她看到了什么。急斜过头,呼啸而过的深黑石屑在她的额头处拉开一道划痕,扎进了远处的草丛。
盐玦没有时间关注脸上无法正常愈合的长划痕。她突然向左倾,改变路线,旋转着向他逼近。
倾斜着前进对腿的负荷大了些。将要愈合的伤口忽然崩开,向外放血。
石屑的速度比想象的要快很多。盐玦调整自身的速度,躲过了绝大多数的子弹。
只是,她的肩部和大腿的伤口各嵌进了一颗石屑。
盐玦近身,动作却不像是受过伤的样子。
【流银】切开风,发出清脆的鸣叫。
踏上岩石制成的手臂,避开长剑的刮削,盐玦向下挑枪。
她注意到了巨像身上的那层黑色,却没有多想。
喉部将要被刺穿,巨像略显生硬地后退半步,弯腰,释放浮在自己身边碎屑。
第一颗毫无征兆地袭来,灌入了盐玦的体内——尾椎上一指远的位置进入,斜向上,在不好的地方停了下来。
盐玦确实感到了疼痛。但她失手却是为了躲避第二颗子弹。
【流银】没有把他的头击飞,但斜着削掉了包括右眼的半个头。
而当盐玦再次站到地上的时候,她才真正地感到了剧痛。
她摇晃几下,扎稳了步子。
血液浸到了眼中,模糊了她的世界。嵌入身体的三块碎屑,也已经被强有力的“真气”固定在了那里。
正在愈合的盐玦,生命还残有十之五六。
魔像受到了不小的损伤。至少,他现在只有开始时的一半重了。
失去了半个头,他的机能已经不稳定了。他双手直放,僵硬地垂在身体两侧。
在一阵颤抖中,他的左手失去了控制,坚硬的玄岩迅速崩解,散开的黑色细沙撒到了苍翠的原野中的黄褐划痕之上。
盐玦平复自己的呼吸,又一次抽出了【流银】。
【流银】的状态很不好,虽然,只从尖端的枪尖看的话,是看不出来的。
这个东西是自己的一部分,自己和【流银】的损伤是一致的,就是不知道,它断了之后,自己会怎么样。
盐玦浅下腰,右手后别。她并不知道,自己会用这样的起手式。
“哈啊——!”
渗血。殷红。
盐玦感到自己肌纤维的崩裂。自己的肺已经不能像开始那样,仔细地捕捉元素态中所需的成分了。
他又一次将剑端起,蔓延在上半身的黑色全部收了回来。现在,他已经无力发射石屑了。
交锋。
昏暗的交界线像是雨中的水洼,被碰撞的风波破坏了平衡。
盐玦确信,对方的头部是很重要的。
盐玦的力量并没有减弱得太厉害。但现在也不是盐玦的稳胜。而将目标设定到了对方的头,盐玦便觉得,自己能忽略身体上的剧痛。
交错刀光。盐玦自下向上的枪从他的脖间穿出。她抓着【流银】,向内钻,贴近了他的身体,也躲过了自上向下的扫。
如果没有什么非常规的战斗手段的话,这样近身的话,他就可以算是输了。
盐玦感觉自己的头有些晕。
调整【流银】的位置,盐玦反着手腕,把长枪顶了上去。
如果不做什么事的话,灌注了自己的气的【流银】会贯穿他的喉吧。
他忽然弹出碎屑。吸光,被深黑包裹的石块划破了时间,直奔盐玦的眉心。
距离这么近,闪避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风鸣。
在盐玦的玉环落到了草丛上的时候,结果已经出来了。
挡住了。
这把剑像是有了生命,自己竟然可以感到它发出的细微热量。
盐玦的头部也没有再受到什么损伤。她的【流银】紧急倾斜,弹开了这枚致命的子弹。
那一瞬间,【流银】抵到了他的颈部。内推,嵌了进去。但这并不能致死。
魔像的全身都变得不稳定,那身棱角分明的铠甲,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盐玦感到不妙,她没有用残破的【流银】追击,迅速蹿远。
黑色的液体溢了出来,他又一次变成了完整的人形,却在空气中模糊。它流动着,像是烧得正旺的火焰。
盐玦没有再移动。这场战斗的损伤已经不允许她再运动几次了。一动就会倒,一倒就会晕,就再也不能起来了。
即使现在,自己的位置是最糟糕的。
白亮的光印下,盐玦和魔像站在了直径的两段。
他的全身正在缓慢地崩塌,融化成漂洋在天空中的灰色,消逝了。他双手持剑,正握。看起来,这是他的最后了。
盐玦反复默念着那三个字,端起了【流银】。
动一下。这场战斗的最后一下。
盐玦闭上眼,张开,在刺眼的光辉下看着燃起的黑色。
“锺镆(和终末同音)-Ω。”
他说出了第一句,最后一句,也是唯一一句的话。是他的忠诚。
长剑上的七只眼依次绽开,血色的剑身缠上了青色红色的血管。被直视的盐玦,感到了人格固有的恐惧。
这是如此之深刻,以至于,她连呼吸都不敢继续下去。
盐玦瞪大了眼,在那种威压过去的瞬间,吐出了一口血。
纵劈着袭来。
她没有胆量再次面对那种突如其来的恐惧。弹射,抓住时机,用【流银】借巨剑的势,斜着撑了过去。
在巨剑经过的痕迹经过。
结束了。
越过,她并没有精力去分析对手为什么没有加快自己的速度。
这时,她感到了右臂,自肩处传来的疼痛。
撕裂,破损,完全切开。
毫无征兆的疼痛席卷了盐玦的大脑。她的右手明明没有受到任何攻击,却有种,被硬生生地切下来的感觉。
幻觉。而幻觉却如此真实。
右臂已经失去了任何联系,却没办法愈合——一开始的时候,这里就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气燃的巨像的动作忽然加快,那巨剑正从自己背后袭来。
不过,已经结束了。
调整位置,盐玦左手单手持枪,回手腕,向他的咽掷出。
盐玦被自己的枪掀起的飓风合上了眼。她在一片黑色中感到了全身的疼痛。
她听到了“咔嚓”的声音,感到了来自内向外的痛楚。
停住了。
现在真的结束了。
=
盐玦和魔像在那明亮的白光之下,在那片不容打扰的寂静中静止。
正四十八边形的边界似乎是静止的,似乎是在以肉眼难以辨别的速度转动着。
她的血液依然鲜红,依然富有生命。
盐玦终于恢复了神智。右手外的四肢都可以依靠痛觉感到。
光异样地强烈,刚睁开眼的盐玦把眼眯起,然后缓缓地,对自己的三肢施加控制。
这座漆黑的雕像终于固定了下来。盐玦没有注意残害的模样,她小心地弹出左脚,触到了地上,滑了下来。
她踉跄了一下,弓下腰,撑着地面,也重要贴了上去。
她向着远处进发,向着远处的暗色伸出手。恢复了些,她便用膝支起了自己,一会儿,她便站了起来。或许,她的恢复速度与自己主观感受的时间有关。
玉环——准确地说,是有小缺口的玉珏,正静待于翠色中。
盐玦将它捡了起来,戴在了脖子上。
盐玦已经恢复到百分之七十了。这是她自我恢复的上限。
外流的血液已经失去了热量,除了把她身上的破损短服染成红色,还让她感到一阵寒冷。
盐玦听到了流沙远逝的声音。她回头,看到那人的形状逐渐模糊,散成了黑色的沙粒,向四处扩散。作为核心的黑色粘液向上跳起,火焰似的,轻飞曼舞着。
折光。亮眼的枪柄斜着咬住了那溶解成团的黑色,迟迟不肯松口。
盐玦才感到,自己除了右手,还失去了的东西是什么。
她看到了散在地上的尖锐碎片。苍翠的草地,坚韧的翡翠弓着腰,承载着比它们重几倍的碎梦。
“哈……咳…咳咳…”
盐玦看着地上的碎片。看着长条状的白色的,锐利的边角。
她忽然咳了出来,然后吐出了一口血。
翠色披上红衣,浅浅散发的雾气让盐玦感到一阵眩晕。
盐玦把【流银】——【流银】的长杆收了起来。
如果是艾文奇的话……
她想要休息一下。不过也好饿啊,想要吃点什么。
盐玦看到了草丛上的,一把剑。
通体暗红的八面端虹剑,流畅的曲线内,刚中带柔。
那样怂人的魔物,现在看来,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魅力。
蹲了下来。
盐玦探出了自己的右手。她把手搭在了漆黑的剑柄后,感受到寒冷,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手指。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可以控制自己的右臂了。
这时,她听到了不合时宜的声音。
她向着远处看去,只看到了曾经遥不可及的地平线外的,苍天的巨树,正在向下坍塌。
果然,之前的也是幻觉。不过,那向下坠的穹顶支柱,应该不会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