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碧辉煌的梦幻中,艾文奇挺直腰。
波长不一的弦乐混合起来,悠扬地在深黑中漾起波纹。
“现在,我们劳伦修茵家族也算是地方的外交大使。”辛成插起叠好的蔬果沙拉,“这些东西,你不必担心——也不必抱有愧歉之意。”
终末在在艾文奇的身边扫荡食物。她正无慈悲地将红糖糍粑塞在自己嘴里——但你看,她的脸颊并没有鼓起,这也是说,一样怠惰的她,为了维持“口中食物适量”和“吞咽时动作尽量小”等礼节,她的咀嚼速度上升到了新的境界。
夜晚在摇曳着。
与其说是“晚饭”,这更像是“谈判”。尽管艾文奇不喜欢形式主义,但他不得不承认,在过去的“严肃时代”,这样的晚餐是商议大事时必须的。
“哈,若是这样,那便再好不过了。”
红糖入口,会感到苦涩。但马上,品尝的人就会感到那醇厚到过的甜。
辛成默默地举起酒杯,盛在这酒杯的三分之一下的,是酿制三十年的冬酒(一种特殊的果酒)。
艾文奇迎合着,举起了同样有镂空金柄的高脚杯。
冷静下来。
在“原始认知”那一卷中,为了面对芬茵斯和什克教的双方威胁,科贞莉将矛头指向了什克教——毕竟,那确是什克教的探险队去了芬茵斯的老巢。
所以,为了找到压力的释放点,和什克教相关的事物都受到了影响。特别地,银制品的生产被打压地很严重。
劳伦修茵是边远地区的“重臣”,它们家族的经济基础,是银矿及银制装饰品。贯彻“中央集权”策略的皇室自然半推半就地做出了不好的事情。
还有一点就是,战线最开始就是布置在劳伦大桥的内侧的。
因此,在原计划中,劳伦修茵是被抛弃的。
但,芬茵斯就是什克教的头目之一。这就是说,开始时,芬茵斯就已经对这种,“建立亚人自治区”的未来,有很深的认识了。
艾文奇觉得自己考虑的太少了。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的这一番分析。
“虽然还有很多想说的,但现在已经很晚了。”辛成轻轻地戴上手套,站了起来。
微笑着的他轻轻地张开眼,缓缓转动的幽蓝色瞳圈不被察觉地增加了角速度。
他也很想回去过去那段时光吧。尽管现在,在科贞莉的构想中,劳伦修茵家族的地位和艾文奇很相似,是和亚人交流的“外交中枢”。
“你要经历的‘试炼’,我也已经准备好了很多复印件。今晚,你就可以在自己房间内看到吧。”
“嗯……谢谢你了。”艾文奇觉得自己有些分神。他差点陷入红色的酒映出的幻觉中。
艾文奇觉得,自己需要一段时间调整自己对辛成的印象。他唯唯诺诺地挪动脚步,在管家的指引下,驻入了刚刚打扫完的贵宾房。
=
非魔法行成的人工光自高悬的穹顶放射而出,在厚实的红木穹顶之下,艾文奇打开了一半的纽扣,单脚撑着自己布置豪华书桌前的【气层】,看起来轻松地稳在长椅椅背的真皮上。
他高举的双手撑着的一本在今天下午五点三十三分装订的红线黄皮书,但他并没有阅读。他只是借这本书遮住吊灯似的太阳。
宁静的世界中,水流声悄悄地漫了下来。终末正在不远处的模糊中洗澡。
新体系的内容比自己想象得复杂得多,艾文奇也想要打起了十足的精神。
但他觉得,自己只是看了一遍这本书而已。
“艾文奇,帮我拿浴巾。”
“不用抱有愧歉之意”?
不过,自己不用考虑这么多。
“艾文奇?”
艾文奇将脚放了下来,双肘撑住大腿。
欲速则不达。不要追求太高效了。现在就总结一下,将好几天没写的紧急传讯发回去吧。
“艾文奇!”
“哇!”
艾文奇刚提笔,就感到扑在肩上的湿漉漉,“终末啊,你不赶紧用魔法干燥是会感冒……”
“唔。”
终末竟然会嘟嘴。
“赶紧拿浴巾啊啊啊啊啊”
她忽然甩起了头,金色长发把吸附在上面的水泼了出去。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但不愧是艾文奇,在这样“贴到脸上”的距离下,他竟然可以完全隔绝水珠,然后让它们蒸发掉。
=
艾文奇完成了盐玦的工作。
终末将那层有浅浅绒毛的浴巾裹在了身上,熟练地系住了腰间的细绳。
现在,她正蜷在沙发上,用原始的工具剪脚趾甲。
“不过……你为什么要用浴巾啊。在浴室内烘干后直接穿衣服不是更快吗?”
“这是生活情趣,生活情趣啦。”终末的注意力集中在脚趾上。她操纵着古老的工具,微颤地在指甲上留下了半切多余的划痕。
稍稍聚集的金色长发汇成了一个大得夸张的高马尾,盘在她的身旁。
“艾文奇大人,之前没有做过这些事情吗?”终末忽然停住了嘴。
将连在一起的多余部分剪除,终末吐出一口气:“用浴巾也好,剪指甲也好。”
“这些事情……”
顺势坐到终末的身边的艾文奇觉得自己放松了许多。
他枕着手,观察着长发上的光影,看着发尖渐垂的水珠发呆。
若是平时,他一定会以“浪费时间”为借口糊弄过去吧。
但,这时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艾文奇又将不想回忆的事情回忆了一遍,才发现。
这都是因为那个克纳万夺。
“不,这样也挺好的吧。”
“嗯?”
终末将头发盘了起来。她似乎在预谋着什么事情。
艾文奇确能看出来。毕竟,他早就和终末心有灵犀到“能读懂终末的问号和感叹号”了。
说着,艾文奇站了起来。
“你好好呆着,不要去动奇怪的东西。我去洗澡了。”
=
据说,人在洗澡时更容易遇到灵感。艾文奇觉得,这条消息的真伪要看个人的相信程度。
沐浴在经过均匀加热的洗澡水中,艾文奇开始组织语言——这当然是为辛成准备的。
“艾文奇,不要偷偷用魔法烘干哦。”
“好啊……你进来干什么?”隔着水雾,艾文奇看到终末将宽松的浴袍脱了下来。
“这是生活情趣,生活情趣啊。”
她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之前的话。
轻轻地踏了过来,在摇曳的水面上,她那团缠成包子头的金色向四面八方奔涌。
“好,快啊,你要我帮你打洗头膏嘛?”
=
洗澡的时间有点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这一切都在艾文奇的最底线安排之内。
其实,艾文奇在终末提出洗澡时就做好准备了。
艾文奇确实没有用魔法烘干头发。他也裹起了浴巾,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到了书桌前。
对于这层的“生命”,艾文奇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明天就可以开始进行模拟实验了吧。
“话说终末啊,你竟然还能记住这些礼仪。挺厉害的嘛。”
刚想从背后抱住艾文奇的终末忽然愣了一下。
“啊……啊,是啊是啊。”
艾文奇并没有想到,终末已经将自己的初始设定全然忘却了。
但即使被察觉到了行踪,她也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艾文奇,快去熄灯。”
=
艾文奇看了看考顿送给自己的暗金色手表,吸光的时针指向了12。
终末的金色和余温,还缠绕在自己手臂和手腕上。
她进入深睡眠的时刻比昨晚早一个小时。看来,要一直维持礼仪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但,艾文奇却觉得自己难以入眠。
是因为辛成,还是因为家中的盐玦,环纳登,还是因为阿堪林立斯,艾文奇也说不清楚。
远处的天空中绽放出白心红瓣的花朵,现在,首都暴动的首领已经被处以绞刑,并确认死亡了吧。
在这短短的七天内,范威海姆的根基再次于历史的洪流中稳固。看来,科贞莉并不只是象征性的王。
不过,她现在也正在为自己之前的判断而后悔吧。或许,在克劳顿和那只苏伦丹赤里的化身——也就是豪本——回国之前,她就察觉到这种事了。
而自己参加的“试炼”,到底是为了什么?
=
当你无法理解情况时,要需要放空内心,沉思事物的联系。如果再怎么样也无法理解,顺其自然就好了。
当艾文奇领悟到这位不知名的古哲学家的这段话——主要是一句话的时候,他发觉,自己已经伫在训练场里了。
深呼吸。艾文奇感到了从砂制地面渗出的,腐烂的味道。
这种味道非常细小,和玄琉地下室内的形星砂造成的味觉污染差不多。
这是为什么?
艾文奇仔细回忆,才从满地的碎骨中寻到了之前的记忆。
自己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按照记忆中残存的法则印象,胡乱地进行创生。
一般来讲,“生命”这个环节是“选修”的。最后时,辛成大概也只是检验自己的记忆力吧。
一方面,生命的一系列法则过于复杂,着实难以模拟。
另一方面,如果有什么规则引用错了,运行还无错误,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但艾文奇并不知道这点。
触碰后脑的幻痛,艾文奇回忆起了规则运行的大概流程。前部分还算是正常,但一过半,艾文奇就忽然感觉,自己的后脑遭到了重击,眼前的世界极速地黯淡了下来。
这是精神力透支的前兆,艾文奇也已经是精神力透支的老手了。
他刻意浅化呼吸,将意识集中到可视的一个点上。
然后,理论成功了。
伴随着难听的呜咽声,只有人类半身和马脸的奇怪生物倒坍了下去,附在它身上的黑色血肉散发着腐烂的味道,熔成了黯淡的脓液。
“哈……”
回忆起逝者的眼神,艾文奇感到了难以名状的恶寒。
这一地的,夹杂蓝色痕迹的碎骨,和已经完全消散的血肉的腐臭味,就是那家伙存在的痕迹吧。
就这样简单地将碎骨埋在土里,似乎不大好啊。
艾文奇蹲了下来,拿起了肋骨的一节。
如果按照构建的逆过程进行的话……
艾文奇觉得这有实践的价值,但他并没有立刻进行。
他察觉到了自阴影中扬起的脚步声。从仇恨中渗透出来的,是身着便服的银浪骑士。
“……艾文奇。”
他形体上的伤疤被四散的远光灯照亮,他精神上的颤抖却因为艾文奇而完全染黑。
但艾文奇不会为他的挑衅动作动怒。
他觉得,这个事件是必然发生的。如果在军队纪律和领袖信仰中选择了后者的人没有出现,自己反而会觉得不对劲吧。
“肃清你的罪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