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论面貌,蓝易乞的年纪似乎不止花甲,风霜侵蚀,身形却不见佝偻,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个时辰,下台时仍大步流星,直奔薄遇所在的包厢而来。
“薄小公子,久仰。”蓝易乞一眼就认出了薄遇,松垮垮地做了个抱拳礼,至于其他人,连个眼神都没施舍。
在京城里能活到蓝易乞这个岁数的人,哪个不是一步三小心的老油条,而他却是一身粗犷豁达的野江湖气,在场要有个性格不好的,都能治他个莽撞无礼的罪。
薄遇同时还礼,请他入座,为他斟茶润喉,而后才问道:“老先生认识晚辈?”
蓝易乞答:“三年前我在南燕时,曾蒙赵世子相救,同行路上他与我多次提起,薄小公子气质出众,十分好认。”
京城里只有一个赵世子,那便是裕亲王的独子,赵阳冰。
五年前,赵阳冰十八岁时,裕亲王要送他到国子监里读书,他不愿,竟当夜逃离京城,再没有消息了。
提及赵阳冰,在场其他几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尤其是盖英彦,偷看了薄遇好几眼。很显然,赵阳冰在京城里的名声并没有蓝易乞口中的那么好。
赵阳冰自出生起,就爹不疼娘不爱,性格喜怒无常,最爱捉弄人。可皇帝偏宠他,当年他和太子打架,将太子推下荷花池,皇帝都没有罚他分毫,反而将太子禁足一月。之后他便更加无法无天,这京城里的世家公子小姐,就没有没被他捉弄过的,如果有,那一定是在他离京后的五年里才出生!
而薄遇,绝对是被他欺负最多的那个人!
薄遇像是没有受到盖英彦的眼刀干扰,笑容反而深了几分,问道:“老先生过奖,表哥怕不是这么说我的吧?”
“哈哈哈!”蓝易乞大笑:“是!赵世子原话说,这京城里笑得比妞儿还甜的小少爷,就是薄小公子你了!”
“我本不愿停留在京城,这次是顺道,来看望一下恩人故友。还有几句话想带给裕亲王,可惜我身份低微,求见无门,所以才贸然打扰小公子。”
薄遇当时有些犹豫。
蓝易乞是个江湖人,身份和经历不明,仅从刚才简短的对话,不足以判定他和赵阳冰的关系。何况凡涉及到朝廷与皇家之事,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有可能影响到薄家的事,薄遇都不能随意应承!
但他只是些微的迟疑,放在他平日温吞的性格中毫不起眼,却忽然感觉如芒在背!
那并非威胁恐吓之类的,不带杀意,但极端强势,仿佛那是他毕生的愿望,无论薄遇如何回答,他最终都会达成!
薄遇当机立断:“没问题,包在晚辈身上。不过近几日晚辈家中有事,老先生可否稍等几天?”
“自然等得,小公子的事情要紧。如此,我便先告辞了。”蓝易乞说完,风风火火地走了。
包厢的门一关,薄遇直起腰,坐回位置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杯沿靠在唇边许久,企图用茶水的热气蒸掉自己心中的不安。
他问道:“英彦,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这老先生有什么话不能让我带,非要见裕亲王呢?”
盖英彦不以为然:“你多心了吧!一个孤寡老人而已,我看他不像是有什么城府!你要是疑心,刚才干嘛答应那么快?”
薄遇皱着眉,心想果然有关赵阳冰的事,都麻烦地不得了。偏偏又没有人能和他商量。
隐形人尹卓忽然道:“手上沾过血。”他指蓝易乞。
薄遇也说:“能和阳冰表哥交好,估计不会是太简单的人。”
盖英彦没再说话了。他觉得薄遇说得对。
薄遇放下茶杯,走到窗边,吩咐道:“程白哥,帮我查查他,小心点儿。”
窗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尹卓却知道,暗中守着他的气息已经少了一道。
再转过身,他已经调整好了表情,带着令人心安的微笑:“这件事不着急,我们先送阿旭和小楚灵回宫,等会儿过了宫禁就麻烦了。”
盖英彦的情绪很低落,默默起身,没有和往常一样跳起来附和薄遇。薄遇也心不在焉,一手牵住困倦的小楚灵,没有像撒娇一样的拖着尾音去逗盖英彦。
赵阳冰其人,恶魔之名名副其实!无论在不在京城,哪怕稍稍隐晦地提一下他,都能瞬间毁掉所有的气氛!
北玄武门外,薄遇与几人告别。赵涵旭的贴身内侍等在门的另一边,急得嘴上都起了好几个水泡,赵涵旭嫌弃得不行,被他一路催着回了宫里。
尹卓没走,一言不发地跟在薄遇后边。薄遇有些摸不清他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转身问:“尹公子,你不回去吗?天色有些晚了,不嫌弃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回侯府?”
“嗯。”
尹卓一手捏着斗笠边沿,手臂上的肌肉绷紧,比之前在街上的时候更加警惕,反倒是欲盖弥彰。因为怕薄遇误会,才又解释说:“寺里有门禁,回不去,没带钱。”
薄遇叹气。看出来他是真没带钱了,先前在兰阁,就属他点心吃得最多,大抵是连午饭也没吃饿的。
“那行。不过我母亲不爱见外人,我得和她一起吃晚饭,你自己?”
“可以。”尹卓点头。
“你放心,吃的住的我都会帮你安排好,在我院里不用拘束,只是别往别处走,侯府里暗卫很多,出手不打招呼的。对了,你吃荤菜吗?”
“不吃。”
“好,我记住了。”薄遇笑着,走过去和他并肩,安抚道:“你别太紧张,跟我一起走,不会有人敢来打扰你。不过到了侯府以后,你得把斗笠摘下来,否则大家会更害怕。”
“好。”
尹卓总算放松了力道,斗笠上赫然被他捏出了一个粗大的窟窿。
薄遇和尹卓离开以后,盖英彦还站在玄武门外,久久凝视着薄遇的背影。
薄遇有很多朋友,只要他真心地愿意亲近谁,谁都会喜欢他。盖英彦则不同,他是真真切切处于整个交际圈子之外的人,他不屑于其他人,其他人同样不屑于他,逢年过节,只有薄遇一个人会给他送礼物。
他一直很努力地、很努力地维持这份友情,一切好玩的事情都与薄遇分享,可还是有那么一个人,能够轻而易举摧毁他的一切!
五年,五年了!
赵阳冰他……为什么还没有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