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遇回到定南侯府时,婉琳长公主的陪嫁侍女灵彤正在门口等着他,观其神色,似乎是有什么急事。
薄遇紧走两步,上前问道:“灵彤姑姑,我回来晚了,您怎么等在这里?是母亲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只是小公子久不归来,长公主有些担心,派我来问一问。”这门口人来人往,说话并不方便,灵彤轻笑着撑开阳伞,与他一道走。
“嗯。”薄遇弯弯眼睛。
可事实上,从小到大,长公主从来不会过问薄遇的行踪。她喜静,不叫孩子们粘她,薄遇则刚好相反,坚持每日陪她一起用午晚膳,其实是自己怕孤单,但偶尔像今天有事赶不回来,长公主也不会特别在意。
一直走到花园无人处,灵彤才开口:“回小公子,今日午膳时分,张氏过来拜见长公主,说家中老父上京来了,想入府与孩子们一聚。长公主气得午膳都没吃,把自个儿关在屋里生闷气呢!您也知道,长公主那个性子,奴婢怎么也劝不好,还是得劳烦您亲自去哄一哄!”
张氏张芙,原南疆商户之女,十年前被定南侯薄文肃带回京城,不出月余便诞下一双儿女,虽然一直无名无分,但确确实实是这定南侯府中唯一的妾室!
长公主娇生惯养,怎么也忍不下这份恶心,将她禁足在最偏远的小院子里,缩减吃穿用度,使她过得连府中最低等的杂役都不如。张氏倒安分,整整十年,这还是头一回主动出来惹长公主的眼!
“姑姑别担心,我这就过去。”薄遇垂着双眼,语气轻柔缓和,甚能抚慰人心:“麻烦姑姑去趟厨房,叫周姨姨煮碗冰糖山楂膏,多放冰糖,加点桂花,再做些清淡降火的小菜来。顺便找找谢总管,他这会儿可能也在厨房旁边的树底下下棋呢!您跟他说,明日咱们府里包饺子,让想吃的人都去厨房帮忙!”
“哎,好!”灵彤应道,见薄遇转身就走,又赶过去:“小公子,伞!”
“不用不用,”薄遇连连摆手,笑得欢乐:“姑姑防了整个夏天,要是入秋又晒黑了,我可罪过大了!”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灵彤听着,话里话外就是在夸她漂亮的,一时羞得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是眼看着薄遇出生长大的,心里一半把他当亲儿子,另一半却愈来愈依靠他。因为这侯府里的侯爷和世子都常年不着家,长公主只会闹事不管事,全亏了薄遇,才把这一帮子人经营成家的样子!
论起下人们的待遇,怕连皇宫里的宫女都比不上,隔三差五有鱼有肉,他说要包饺子,那就是让全府上下都吃个够,出出力帮帮忙,还可以外带给家里人!
灵彤见过的男人不多,但就算男的女的加在一块,也没有一个像薄遇这样的!灵彤甚至会想,如果她年轻个二十岁……哎不对不对,她这是肖想谁呢!脑袋还要不要了!
***
薄遇敲了敲门,里面长公主不知是睡着还是烦着,半天才理他。薄遇舒了口郁气,笑容热情活泼,才进入房里,牵着长公主的手撒娇摇晃:“母亲怎么不高兴啦?”
长公主把手撤出来,冷脸道:“你去哪儿玩了?这一身什么味道?灵彤没和你说?她出去半天不是巴巴等你去了?”
哎呀……薄遇心里一抖,看情况长公主是真生气了,竟然连灵彤的醋都吃!
“我就听姑姑说您不高兴啦!就赶紧跑过来了,没来得及听剩下的!母亲和我说,谁欺负您,我一定打回去!”
长公主“哼”了一声,添油加醋地又把事情说了一遍。
“她当这侯府是什么地方,什么样的人都能进!只晓得攀权附势,不知廉耻!”
薄遇给她倒着茶,一副很认真听着但又有点迷茫的样子,叫长公主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骂道:“傻小子,你听没听明白?”
“啊……嗯。”薄遇敷衍。
这时候如果附和她,倒也能让她消气,但事情就彻底没有回转余地了。张氏的情况不明,薄遇更希望能取个折中的办法!
长公主果然转移火力,开始数落薄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往那雪芙苑里跑!给两个孩子送送东西也罢了,你可别想护着她!我绝对不会让外人进这个家门!”
“没有没有,我肯定听您的!”薄遇连忙表忠心:“别人哪有什么重要?您这一不吃饭,大哥和父亲都要骂我,我可可怜了!”
只要提起大哥和父亲,长公主的脾气就会收敛许多,再看薄遇脑门上被她自己戳出一点红印,就偃旗息鼓不说话了,低着头吃灵彤送来的冰糖山楂膏。
薄遇说道:“我刚刚就是在想呀,那位张老爷……应当年过半百了吧!从南疆到京城岂止千里,真是不容易!万一老人家身体不好,只想见一见外孙,到时候我该怎么拒绝呀?”
长公主又吃不下东西了。
因为先皇便是天命之年去世的。先皇膝下只有两子一女,尤其疼爱长公主,当年太后不同意长公主的婚事,是先皇临死立下遗诏,才让长公主嫁与心仪之人。小一辈们都是在其后三年才出生,所以先皇没有见过一个孙子外孙,最是遗憾!
长公主有些狐疑地看着薄遇,不知道他此言有心还是无意,而薄遇惯会装无辜,没让她看出半点猫腻。
“那你想如何?”长公主最终妥协。
她虽然有副惹不得的娇娇脾气,其实还算单纯良善,不然凭她那么恨张氏,早一碗药毒倒了!
“嗯……我看最近天气反复无常,京中不少人染了流感,不如我带两个孩子去城外静安寺,为父亲母亲还有大哥祈福吧!”薄遇那一双眼睛水润柔亮,身后又有条尾巴摇啊摇。
“有心了,随你安排吧。”长公主不为所动,因为先前发了一通脾气,吃饱饭便困了,丢下薄遇一个人,招灵彤来伺候她更衣休息。
薄遇面上不显,只有无形的尾巴耷拉下去。明明母亲对他很好,但他总莫名其妙地感觉到,母亲好像没有那么喜欢他,即使他再用心讨好,也不如父亲一封信或者大哥露一面能让她开心。
这样大概是不孝吧。薄遇夹了一筷子菱角放进嘴里,咀嚼咀嚼,连同刚才的想法一起埋进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