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不作美,银丝般的雨线自黑云处翩然而下,撒到枯黄的落叶上却是无声。
张二丫将单薄的外套脱下递给卿烟,让她遮遮雨,卿烟笑笑拒绝了,张二丫又将外套塞入卿烟手中,轻声道,“盖住头发,姑娘大病初愈还是注意点好。”
卿烟接过衣物,复披回张二丫身上,问道:“你们昨日救我时,我身上没有其他物件吗?”
“有的,有一把长剑和一个包裹,不过包裹被我娘收起来了,我也不知道在哪儿。”
卿烟心想,包裹里或许有这具身体的身份信息,若是能拿回来自是再好不过。
张二丫继续道:“那里面的东西很重要吗?”
卿烟‘嗯’了一声,续道:“我们还是回去一趟,把东西拿出来再作打算吧。”
张二丫点了点头,领着卿烟加快了步伐。
又走了近半个时辰,二人才回到张家草屋前,屋内烛火已灭,不大的屋子伫立在黑暗中,像一动不动静待猎物的怪兽,竟比荒山野岭更觉可怖。
张二丫指着主屋西南角的柴房小声道:“姑娘先去那屋等我,我去将姑娘的包裹偷出来。”
顺着张二丫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是一间更为破旧的矮屋,离主屋有五六米的距离,卿烟颔首,小声回道:“那你小心点,要是有什么事你就大声叫我,我来护着你。”
看着张二丫进了屋后卿烟才朝着柴房走去。
柴房并没有门,只用一张烂毡子挡住门口,毡子底部拴着石头,以防被风雨吹翻。
由于柴房里囤积着过冬的柴火,所以屋子虽然破旧却也并未漏雨,只是有风不时从土墙龟裂的缝隙处灌进来,吹得屋内和屋外一样阴冷。
屋子南边堆着一些农具杂物,东西两面各摞有半人高的木柴,木柴中间留有一米左右的缝隙,那缝隙间铺着一些稻草,上面有一张破烂不堪的棉被,看来这便是张二丫的‘卧室’了。
卿烟坐到张二丫的床上,想象她过着什么样凄惨的生活,若不是心死,又有谁愿意舍弃父母,心甘情愿跟着陌生人走呢。
卿烟躺在这些潮湿冰冷的稻草上,上一世的记忆一幕幕涌上心头。
那时的她曾参加过一个帮扶弱小儿童的慈善组织,是众多志愿者中的一个。
那些日子里她见到了许多被父母虐待的孩子,他们并不都是阴沉抑郁的,有些孩子甚至比生活在正常家庭里的孩子还要开朗明媚。
可也正因为这样,她错过了救下那个孩子的机会,那个孩子也对她说过:“如果可以,姐姐愿意带我走吗?”
那孩子说这句话时笑的明朗,卿烟只把它当成了玩笑话,在做完本职工作后,她便和其他人一样,成为了那个孩子生命中的过客。
当卿烟再次听说这个孩子的消息时,却是在她自杀身亡数月之后,而她选择离开的日子正是被卿烟拒绝后的第二天。
所以这一次,她想带张二丫走,即便前路坎坷云山雾绕。
卿烟深深地吐了口气,坐起身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虽然只是过去了几分钟可却让卿烟有些坐立难安,她不愿看到悲剧再一次在她身边发生。
卿烟起身来到门前,抬手正要挑开门毡时却听见了由远及近的哒哒马蹄声。
她轻触着毡子的手像触电般弹开,身子也似受了惊的小猫般缩回了墙边黑暗之中。
马蹄声渐明,随着拖着长音的“吁”声和马儿的嘶鸣声戛然而止。
又过了少许,马蹄声被脚步声替代,从脚步声听来,向茅屋走来的应该有两人。
二人一路并没有任何交谈,而是向着正屋走去,接着便是木门被大力踹开的声响。
张二丫原本还在堂屋翻找包裹,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破门声吓得跌倒在地,待回过神来便顺势爬到长凳后蜷了起来,又将张虎放在凳上的蓑衣挡在身前,这蓑衣堪堪挡住了她瘦弱的身躯。
而因为这‘暗夜惊雷’受惊不浅的还有原本睡得正香的张李氏。
张李氏像被按压到极限的弹簧那般自床上跃起,她翻身下床,找来了床边矮几上的油灯和火折子,正准备点火时屋子却兀自亮了。
原来是闯门的二个黑衣人打着火把进了里屋。
张李氏原本以为是张二丫闯了进来,本想点了灯再发作,可没曾想进来的却是两个高头大汉,她坐回床边轻轻推了推还打着呼噜的张虎,颤声道:“当家的,快起来!”
张虎扯了扯嘴角,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张李氏一急,抬手朝着张虎的脸颊便是两个巴掌,清脆响亮。
这次张虎总算转醒了,他蹭地坐起身,正要破口大骂,却被床前按着大刀的彪形大汉怔住,偃旗息鼓。
张李氏用手肘戳了戳张虎,张虎重重咽了口唾沫,翻身下床半躬着身子谄笑道:“不知两位好汉深夜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站在右首的高个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画着画像的黄布,将黄布往张虎面前凑了凑,扯着嗓子问道:“见过吗?”
张虎眯着眼看去,却见画像上那女子圆目微瞪气势如虹,仿似想从画像中走出来大开杀戒一般。
不知是因为忽然被冷空气包围还是感受到了画中女子的腾腾杀气,张虎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拢了拢衣领后,他又眯起眼睛细细再看,这才发现那画中女子虽被画得暴戾恣睢,可却看得出是个美人,再看时他竟不由自主‘啊’了一声。
张虎认出了这画中女子,她便是昨日自己从涯边救下的那个少女。
张李氏也看出了那画中女子是谁,可她知道眼下最好不要和此事扯上任何关系,她本想提醒张虎多加注意,却已是为时已晚。
手持画像的男子撇了撇嘴,将画像放回怀里,嗤笑道:“看这样子是认识了,她现在在哪儿?”
张虎自知失言,急忙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否认道:“我不认识她,只是见她眉眼裹着杀气,一时受惊才,才不自主地叫出声来……我真的没见过她!”
张李氏也帮腔道:“我家男人说的都是实话,我们可不敢诓骗两位大侠。”
高个男子一边摩挲着腰间大刀,一边饶有趣味地看着张虎夫妇,一字一顿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到底是见过还是没见过。”
张虎听着男子沙哑阴森的嗓音,又见他腰间几欲腾起的嗜血杀气再不敢隐瞒,他又假意思寻了片刻后,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我见过,见过!昨日在峨岭山山崖那处见过,不过那时眼看就要下雨,我又急着回家,就看了一眼便走了,要不你们再去那里看看,说不准……”
‘嘶’地一声,阔刀出鞘,张虎指向那峨岭山方向的手臂应声落地,鲜血顿时自断口处喷涌而出,溅了张李氏一脸。
张虎残剩的左手反射性地按向伤口,尖叫声自他口中窜出,剧痛难忍下,中年汉子原本短促低沉的嗓音也变得尖利刺耳,穿过土墙震动着每一丝细密的雨线。
张李氏被这满脸的猩红和震耳的惨叫吓得连叫喊的气力也没了,瘫软在地。
高个男子提起沾血的阔刀,指向张李氏鼻尖,悠然道:“你来说。”
鲜血自刀刃上慢慢凝聚,最后在刀尖上化作血珠,滴落到张李氏已然被鲜血覆盖圆润却又外翻的鼻尖之上。
张李氏怔怔地看着血一滴滴滴落,抽泣道:“我说,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