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933年
地点:沪洲
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蓝衫黑裙的女学生们聚在一起,拿着画笔描绘她们所见。或是祥和得没有一丝云彩的蓝天,阳光,或是在草地上玩闹的孩子们……
苏乐坐在草地上,双膝之上放着一块画板。她面前,是一座安静祥和,庄严肃穆的教堂。巨大的铁栏栅大方地敞开,露出里面的黑瓦白墙。一座巨大的石膏像喷泉欢快地将其中的水高高抛起,教堂之中,基督教信徒和身披黑纱的修女络绎不绝。
一声钟鸣于教堂中响起,苏乐停下手中的动作,呆呆地看着教堂深处的圣母像。它微微敞开怀抱,脸上洋溢着慈祥神圣的微笑。
“玛利亚圣母,你如果真的普爱世人,为什么任由这个世界战火纷乱呢?”苏乐脸上露出一丝惆怅,低下头,在画板上添上最后一笔。
“因为神爱世人,是不会容许世人过得太过于安乐,反而在真正的大灾难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一个温和的男声从她头顶传来。
苏乐猛地抬头,一道清秀干净的身影落入她眼中,他一头细碎的短发,皮肤白皙,五官清秀,身上穿着一套合身的中山装,脸上带着纯净的微笑,看他穿着,应该也是学生。
“呵,或许吧,但我还是希望和平年代快点到来。”苏乐笑了笑。
“只要国民们联合起来,和平年代…不是空想。”男生轻轻一笑,走到苏乐身边坐了下来。他看着苏乐手中的画,好奇地问:“你在画教堂?可是…为什么画里面,却没有生命呢?”
“生命?可是一切活着的东西,都在动呢,我…还不会画。”苏乐皱了皱眉,摇头道。
“怎么会呢?呐,把笔给我。”男生不可置否地笑了笑,从她手中夺过画笔,蘸了一抹红色颜料,在画纸那湛蓝的天空画了一只红色的笑脸气球。风一吹,似乎画里的气球也摇曳着要离开了。
“这样就好多了,看着怎么样?”男生放下笔。
“这样…好像也挺好的。”苏乐看着死气沉沉的画上忽现的气球,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画应该是有灵气的。有时候一味追求写实,反而会失去它所应有的东西。加点创意和想象则会让人感到灵动。”男生笑着说。
“谢谢。我叫苏乐,沪洲女子学院的学生。”苏乐笑着朝他伸出手。
“柏承灼,就读于沪洲美院。”柏承灼轻轻握了她的手一下。
苏乐暗自点头,原来是纺织厂柏老板的大儿子啊?以前老听同学说起他画画怎么怎么样,今儿个倒是见着真人了。
“乐乐。”苏乐正在沉思,远处一个声音就把她拉回了现实。苏乐抬头看过去,却是教堂门口停了一辆黑色轿车,一个西装革履,头发高高梳起的帅气小伙从中下来。
“啊…是我哥哥。柏承灼,我先走了。”苏乐连忙站起来,向轿车的方向跑去。
“喂,我哥来接我了,我先回去了。你们好好画啊,明天要交作业的。”苏乐边跑边对还在写生的女学生们打招呼。
苏诺看着自个儿活泼过头的妹妹,无奈地笑了笑,接过苏乐手中的画具,打开车门让她进去,随后走到另一边上车,启动油门扬长而去。
“乐乐,你怎么跟柏家那小子这么熟稔?”苏诺透过后视镜,看着后面安静观景的小丫头,淡淡地问。
“没有哇,我们才刚认识。哥,你哪里看出来我们很熟了?”苏乐摇摇头,伸手摇下车窗,任凭窗外的风灌进来,吹乱她那头及耳短发。
“哦~不熟。”苏诺语气拉得长长的,目光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
“哥,爹在家吗?”苏乐沉默了一会,轻轻地问。
“嗯哼~不知道啊。码头那批货出了点问题,可能去查看了吧。”苏诺轻轻哼了一声,淡淡地说道。
“哥,那你待会是不是会留在家里啊?”苏乐伏在窗口问道。
“特高课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今晚应该不会回去了,怎么了?”苏诺手中的方向盘打了个旋,车子进入了一条人潮拥挤的大街。
“好无聊啊,你们都不回家。”苏乐委屈地努起嘴,看着大街两侧的骑楼和人群,叹了口气。
“这么大个人了,还要跟哥哥玩泥巴啊?你呢,乖乖吃完晚饭,温习了功课之后就上床睡觉吧。下次哥哥带你去看电影。”苏诺无奈地笑着说。
“好吧。”苏乐兴趣怏怏地应下。她也知道,哥哥现在帮扶桑人做事,一不小心就会栽了,是一定要小心谨慎的,而且他和爹的关系…
车子停在苏公馆前,苏乐下车进了苏公馆里之后,轿车便打了个漂亮的旋,按原路线扬长而去。
一道黑色的流光划过,最后停在扶桑军事基地前。苏诺看着身穿黄色军装,手端刺刀的扶桑军,心中就是一阵烦躁,他用力按了一通喇叭,岗哨处就跑来一个矮胖圆的扶桑伪军——扶桑伪军队长王贵。
“哟~苏爷回来了?”王贵谄媚地笑着喊。
“开门。”苏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看向基地的黑色大铁门。
“苏爷,今儿个可是来贵客了。”王贵的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然后向铁门两旁的两名扶桑伪军打了个手势。铁门缓缓被推开。
苏诺看也没看他一眼,猛踩油门,冲入了基地。只留下一大片的烟尘和淡淡的汽油味。
“咳,拽什么拽?给你面子才叫一声苏爷,按辈分你得叫我爹。嘁,同样是给扶桑人做事,凭什么你个毛小子…”王贵扇开烟尘,狠狠地唾弃了一声,然后晃晃悠悠地回原地睡懒觉去了。
苏诺正往特高课走去,迎面便走来一男一女。苏诺认出,这男人正是扶桑军少佐齐藤俊彦,但那个穿着和服,妆容精致的女生,他却从未在扶桑军基地里见过。
“齐藤君。”苏诺扯出一个微笑,迎了上去。
“苏诺君。”齐藤俊彦哈哈一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位小姐是…”苏诺好奇地看着那女生。
“这是竹下大佐的女儿,清子小姐。”齐藤俊彦向苏诺介绍着,然后看向一旁的清子小姐用扶桑语道,“清子さん、こちらはと特高じゅぎょう授業のくみちょう組長、ソノくん君(清子小姐,这位可是我们特高课一组的组长,苏诺君)。”
“清子さん、こんにちは。(清子小姐,你好)。”苏诺笑着伸出手。
“清子はソノロくん君にあっ会ったことがある下(清子见过苏诺君)。”竹下清子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微笑,口中吐出一段字正腔圆的扶桑语,并向苏诺鞠了一躬。
“……スノしつれい失礼失礼しました(呵…苏诺失礼了)。”苏诺笑了笑,马上收手回礼,同样用扶桑语跟她交谈。
“苏诺君说我们的语言真是十分流利。清子觉得,我们扶桑很多人也未必能像苏诺君说的这么好呢。”竹下清子掩嘴轻笑,说的却是一口流利的中文。
“呃?清子小姐的…中文也很好呢。”苏诺愣了愣,苦笑道。
“清子小姐听大佐说苏诺君的扶桑语说得很棒,所以起了玩心。苏诺君可千万别介意。”齐藤俊彦笑道。
“怎么会?齐藤君,清子小姐,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再会。”苏诺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越过二人,向特高课走去。
齐藤俊彦和竹下清子转身,目送苏诺的背影消失在不远处的建筑内,然后对视了一瞬。
“清子さんはどうおもい思いますか(清子小姐觉得,怎么样)?”齐藤俊彦问道。
“……いいですねとうさん父さんさんはおもい思い思いますか。(…不错,主要看爸爸是怎么想的)。”竹下清子笑着说。
“スノーきみ君よ...わたし私たちのためにずっとしごと仕事をしています。ひと人のためにもしんちょう慎重で、わたし私とたいさ大佐にしんらい信頼できるひと人で、さもなくてもと特高じゅぎょう授業のこうきゅう高級ぐんじ軍事きみつ機密にふれる触れることはありません(苏诺君啊…为我们做事很久了。为人也比较谨慎,是个可以让我和大佐信任的人,不然也不会接触特高课高级军事机密)。”齐藤俊彦伸手摩挲了下巴好一会,沉吟道。
“そんなことはくん君とおとうさん父さんにまかせ任せたよ(那这些事就交给你和爸爸了)。”竹下清子微微一笑。
苏公馆——
一盏巨大的水晶灯从天花板高高垂下,将屋里照得亮堂堂的。苏乐趴在餐桌前,无聊地敲着桌面。饶是面前摆着的美味佳肴,也无法勾起她的食欲。
大约晚上十点半之后,屋外电闪雷鸣,风雨大作。
“小姐,夜深了。上楼歇息吧。”苏家的仆人吴妈跑下楼关窗,看见苏乐还坐在餐桌前发呆,不由得一笑,开口喊了声。
“吴妈,你去歇吧。我再坐会。”苏乐说道。
语音刚落,公馆外就传来了急促的汽车声。苏乐抬头看去,就见一束灯光一闪而过,车子摆了几道弯,然后停在了门口。吴妈急忙上前将虚掩的大门打开。一道身影从车上跑下来,一件黑色西装高举过头顶。身上只穿了件白衬衫和微湿的西裤。
“爹。”苏乐连忙迎上去。
“乐乐,还没睡啊?”来人正是苏公馆的主人,苏南甫。
“爹,怎么这么晚啊?”苏乐伸手为他拍去身上的水渍。
“哼,还不是柏家,居然联合小刀会,把咱家那批上好的棉纱给抢了去。他们人多势众,把我们困在码头这么久。”苏南甫愤恨地吐槽道,“趁他们谈话的空隙,我才有机会逃出来。”
“啊?为什么柏家要做这种事?”苏乐不明白。
“还不是因为那些扶桑人?狗屁的商业协会会长,根本就是给扶桑人承担怨气的东西。我看柏家和共党那边一定有关联。这沪洲…怕是又要不得安宁了。唉…好不容易安定两年…”苏南甫咒骂道,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仿若呢喃地说了句。
“好了。乐乐,你上楼睡觉吧。”苏南甫无奈地笑了笑。
“爹…晚安。”苏乐叹了口气,只好上楼去。
苏乐走到楼梯转角,回过头,只见苏南甫走到电话台前,心急火燎地拨通了一个电话,然后就开始诉说自己的遭遇。苏乐看着父亲那急得满头大汗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心酸。下一刻,她摸着心口,那里,仿佛有什么正在破土而出。
“苏诺,你立刻给我想想,现在该怎么办?这狗屁的会长可是你给我惹来的。你一定要想办法,把那批货要回来。”苏乐呆了很久,最后被父亲那突然提高的音调吓回了神。她看着父亲气急败坏地摔了电话,恍然,原来父亲找的是哥哥…
苏乐回了房间,将自己缩在被窝里,她看着窗外的电闪雷鸣思索着,哥哥现在在干什么?他会怎么解决家里这个事情,那样的父亲,让她心里有种不寒而栗,同时,她对哥哥,也有很大部分的同情。
哥哥十六岁那一年,就让父亲送去扶桑留学,后来回来之后就直接进了扶桑军方工作,前两年进了特高课之后,父亲也因为哥哥的原因,被扶桑人委任为上海商业协会会长。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家里的所有人都对哥哥或多或少有些怨言。哥哥…也不常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