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子小姐。”一名男子走到清子所在的包间外，脱下木屐，推门走了进去。关上门后，便径直在原地跪坐下来，他看着清子，目光中充满了狂热。
“松本君。”清子不着痕迹地吸了一口气，微微冲那位松本君点了点头，眼底的负面情绪瞬间一扫而空。
“清子小姐，您有什么事吗？”松本君问道。
这位松本小次郎的家族世代拥护竹下家，乃是竹下家的家臣。而他自幼与竹下家的几个孩子生活在一起，对清子则更有一种狂热的爱慕之情。只是，他自认为自己身份卑微而不敢对清子吐露真情，只是卑微地守在清子身边。
“松本君，清子有事要拜托您。”清子轻轻咬了一下唇，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向松本小次郎郑重一礼。
“清子小姐，请您吩咐。”松本小次郎压下眼中的狂热，完全以一个被征服者的姿态伏下身。
“请您帮清子调查苏诺君。清子想知道…他的过去。并且，这件事还请您替清子保密。”清子诚恳地说。
“调…调查苏诺君？是…是！”松本小次郎愕然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可是知道清子小姐一向与苏诺君交好，甚至…清子对苏诺君也有一定的感情。可是，清子小姐现在要调查他？那是不是证明…想到这里，松本小次郎的心思再度活跃起来，激动地连连应是。
松本小次郎兴冲冲地离开了。清子定定地望着还在冒着热气的茶，良久…她身子一软，像是全身力气被抽空一样，瘫倒在桌边。
“对不起，苏诺君…”清子喃喃道。
松本小次郎离开之际，一人远远看着他消失在餐厅转角。
“竹下家的家臣？松本？来得急切，走的时候更加匆忙，到底出了什么事？”
苏诺离开苏公馆之后，便用自己的方式联络上了军方与他在上海的接头人。
“暗锋同志。”接头人扮作一名前来苏家采购棉纱的商人，和苏诺碰头了。
“嗯。”苏诺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随即换上一副职业商人的标志性笑容道：“柳老板，好久不见。这次我们苏氏商会又进了一批上好的棉纱，如果您有兴趣，请随我到办公室详谈，如何？”
“好。小苏先生，劳你带路。”柳先生笑着点了点头。
“请。”苏诺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然后和柳先生联襟向办公室走去。
二人进了办公室之后就将门关上，随即在办公桌落座。
“暗锋同志，可是有什么指示？”柳先生轻声问。
“我已经想好了回去的方法，只是，这件事还需要你们帮忙。”苏诺点了点头，轻声道。
“你说。”柳先生道。
“柳先生，你应该知道新近调到咱们辖区那位姓梁的警察厅厅长吧？”苏诺淡淡地问，柳先生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道，然后苏诺便将自己的计划说出。
“你要动他？暗锋同志，且不说警察厅和军方互不相干，我们没办法直接对他下手。就是那梁厅长背后那位，我…我也得罪不起啊。”柳先生听罢，脸色略显难看。
“姓梁的来头很大？”苏诺疑惑道。
“对。他的亲戚是刘师长。”柳先生点了点头，一脸无可奈何。
“是他？啧，原本我就怀疑姓梁的有后台，可能是营长或者团长之类，没想到，居然是一位师长。”苏诺微微惊讶了一瞬，继而复归平静。
“是啊。所以…暗锋同志，你还是想一下其他办法吧。”柳先生无奈道。人家的后台可是一位师长，哪是他们这种没有军衔，就是死了也没人记得的暗线卧底比得了的？
“你联系一下我的老师，把我的计划跟他汇报一下。我相信，老师会帮我的。”苏诺沉吟良久，终是下定决心死磕到底。
“暗锋同志，你这是何必…何必呢？”柳先生又急又无奈。平时苏诺可不是这样鲁莽的人，怎么这次听说了刘师长的事，态度却变得这么强硬呢？
“柳先生，我也不想和刘师长交恶。只是，我有预感，如果这次我抓不住这个机会，我们在日方的布置就全部作废了。所以，哪怕是和刘师长结下死仇，我也必须要去做。”苏诺微微叹了一口气，坚定地说道。
“好吧，你的意思，我会转达给冯先生。”柳先生无奈，却只能把这件事当作一个不可违抗的命令。
“多谢。”苏诺神情肃穆，站起来，给柳先生敬了个军礼。
“那么…三日之后便劳小苏先生亲自送货上门了。”柳先生从位置上站起，回敬一礼，这才开口道。
“自然！柳先生，我送你。”苏诺笑着快步上前把办公室大门打开，二人一路说说笑笑离开了。
柳先生走了，苏诺站在自家洋行门前看着柳先生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这才转身准备上楼。这时，苏南甫恰好从楼上下来，苏诺便停在原地等候。
“柳先生走了？”苏南甫走到他面前。
“是，爹。柳先生这次又订了三百斤棉纱，准备三天之后提货，我正要跟爹汇报呢。”苏诺笑道，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他这话可不是随口说说的，柳先生虽然扮作棉纱商人跟他联系，但是他也不能和柳先生合起伙来破坏自家生意。因此，柳先生还有一层身份，便是党国的物资管理者，暗中帮党国采购战时物资。
“哈哈，好！那你赶快去准备吧。”苏南甫听了，捊掌大笑。这从马来西亚过来的华裔商人就是不一样——有钱！
“好。”苏诺点了点头，便欲上楼。
“啊…对了，苏诺。”苏诺才踏上楼梯，身后又传来苏南甫的声音。
“爹，还有事？”苏诺微微一顿，刚抬起的腿又收了回去。
“嗯，今夜在天上人间有一个商业宴会。介时，你跟我一起出席。”苏南甫淡淡地应道。
“爹，平时这种宴会不都是孙伯陪你一起出席的吗？”苏诺无奈，他是真不想去参加这种无聊的宴会，有时间还不如想想怎么坑人来得痛快…
“你孙伯也会跟我们过去。不过，这个家早晚要交给你，你现在跟我们过去见识一下，熟悉熟悉生意场上的前辈对你以后有利无害。”苏南甫毋庸置疑道。
“好，那我晚上过去。”苏诺只得应承下来。
“行了，忙去吧。”苏南甫点了点头，终于走了。
苏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先是把跟柳先生合作的文件整理成册，然后剩下的手尾工作交代给下面的员工，尔后才仰着头靠在椅子背。
“唉…老师，学生无能，还是把您惊动了。”苏诺无力地叹了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
表面看来，苏诺的神色十分平静，其实脑子里则不断闪过一帧帧零碎的画面，扰得他难以平静。
老师冯先生一生教导过无数后辈，也为党国培养了许多人才，但真正能算得上老师的学生的，唯有他和楚洵。因为，楚洵性格够狠，狠起来能果断放弃自己的性命。但…他曾问过老师，他既不够楚洵狠，也没有老师曾经教导过的学员出色，为什么老师还会收他为学生呢？
但是，直到最后，他也没能得到老师的回答。他只记得当初老师的眼神，那是一种无往不利的凌厉，也是一种无数经验沉积下来的厚重…
后来，那些出色的学员，其中包括无数功绩显赫却默默无闻的卧底、经过无数次死里逃生的军官，他们无一例外，全死在了自己的故作聪明下。甚至连老师的另一位学生——楚洵，他亦死在了自己的长处之下。剩下的，只有他这一个，平凡到了尘埃里的人还活着。
这时，他才明白，真正顶尖的高手，都是看不出哪方面拔尖的。排名越高，表现越出色，死得越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