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流住进后殿。
在她表完那番政见后,注定走不成的。
奕珩继位六年,满朝大臣忠心耿耿,但他时常感到寂寞。
直至蕊流出现。
直至她道尽了他的心声。
她让他真正意义上体会到,何为所谓的“惺惺相惜”、“肝胆相照”。
他惊艳于她的独到见解。
他惊叹于她的眼界她的格局。
她走不成。
他不放手。
奕珩在前殿议事,她在后殿独坐,中间隔了御书房。
跟随老者十年间,他们几乎行遍五国河山。
她称他为“祖爷爷”。
祖爷爷常讲:“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她的知识储备,都不是从书本中得来,而是所见所闻,所感所想累积而成。
天文,地理,阴阳,岐黄,甚至兵法,她无一不博识精通。
分别时,祖爷爷摸着她头,若有所思道:“娃,有一个人需要你,在等你,你很快便能见到他。”
然后,她就真以白驹过隙之势住进皇宫。
蕊流走出后殿,向书房走去。
还未行至门口,便听到由里面传出的窸窣响动。
一名身形削瘦的男子,正在书柜上翻找着什么。
蕊流走进去,默不作声,停在那里。
男子找了半天,显然一无所获,正要离开,转头瞬间,被身后的蕊流吓了一跳。
“啊!”男子吸了口气,边吐气边道:“你差点吓死我!”
蕊流见他纯真模样,直觉可爱,更是想再调戏一下。
“这间大房子,现在是我的,说,你偷了我什么东西?”蕊流睁大双眼,边说边盯着打量他。
“偷!”男子苦笑出声。“皇兄答应我,把袁氏字帖借给我看,他在上朝,那我就自己过来拿喽。”
“哦,原来是王爷。”蕊流盈盈一拜,“王爷失礼。”
“哎……免。”男子袖口一挥。
两人落座,男子心有余悸,默然不语。
“王爷想找的书,我没记错,现今应已失传了。”蕊流细语道。
“啊?”男子惊愕抬头,“我明明在皇兄这里亲眼见过此书!”
“那是赝品。”蕊流答道。
“你怎能这般肯定?”男子目光开始游离,显然,这个问题他也诘问过自己。
蕊流说:“我和祖爷爷游历离国之时,曾偶遇袁家后人,谈及过此事,那后人讲,所有字迹早已毁于战乱大火,片甲不剩。”
“我说怎么上次看去圆润有余,却苍劲不足……”少年喃喃自语,心中顿时对眼前这位女子,平添一分敬意。
“不过,”蕊流接着说道:“目前民间流传的袁氏手札,九成都是真品,既是亲笔信,总得关系密切又可妥善保管的友人传承下来。”
“谢姑娘指点!”男子这句话,几乎是随蕊流刚落的话音,脱口而出的。
男子走了。
奕珩下朝,几乎是直奔后殿。
而蕊流却在书房发呆。
奕珩走了进来。
坐上龙椅,准备批改公文。
“王爷来过。”蕊流幽幽地说。
“嗯。”奕珩轻声回应。
抬眼见蕊流依旧魂不守舍,便放了笔,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蕊流回过神,看向他,眼中仍是空无一物。
“父皇有四位妃嫔,却独有两个儿子。”奕珩凝视着她,继续讲述:“他是贵妃之子,我是嫡皇子,我比他年长两岁。”
“母后在时,和洽六宫,将他亦视为己出。奈何贵妃心有不甘,暗中勾结前朝,培植党羽,一心只想,亲手将自己的儿子送上皇位。”
“母后心善,贵妃事败之后,替贵妃向父皇百般求情,而他,我的弟弟,虽保住了皇子尊位,但贵妃终未得到父皇谅解,最后赐死。”
说完这些,奕珩抓起笔,继续埋头公文。
再不看她。
他心里不舒服。
想把她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结果藏在眼皮子底下,还是给人拐了。
待宫女把蕊流的午膳端进书房,奕珩便离开了。
此后再未出现。
入夜。
蕊流在书房踱着步。
月色如水。
此种景况,让她回想起他们的初遇,回想起她的“月光”,让他醉了一天一夜。
有人轻轻走了进来。
是那少年。
宫门早已下钥,难道他压根就没离开?
“王爷安好。”蕊流拜下。
“免。”少年自行落座,“我想见你。”这句本该带有情绪的话语,从他口中吐出,却成了麻木不仁的陈述句。
“王爷有事?”她问。
“无事。”他答。
“王爷不避嫌?”她问。
“只是说说话。”他答。
两问两答瞬间发生,同时瞬间结束。
“我的名字叫奕珏。”没等蕊流再问,奕珏已开口。“父皇赐予我的兄长,也就是当今圣上名字是珩,珩,是佩之上的横玉,意为稀有珍贵。”
“赐予我珏,本是成双的配饰,寓意相守,可我母妃并未珍视。”
“而今,何来相守之意,昔玉成珏,便是决绝。”
他停顿下来,望向窗外。
“你现在想她吗?”蕊流轻问。
“我恨她。”奕珏平淡地说出这句话。
自此一片寂静。
这个季节,昆虫皆已悄无声息。只剩窗外摇曳树影,提醒人们时光的流逝。
“明日我去你府上做客。”蕊流说道,“以我韩府小姐的身份。”
“一言为定。”奕珏翩然离去。
翌日清晨,蕊流给奕珩留书一封,便出了宫。
说是书信,其实,只有四字:我在王府。
奕珩下朝赶回,任他再有涵养,难压心中怒气。
无法可解,索性把自己埋身公文里。
清晨的街,一片素净,唯有卖早点的小贩热络忙活,却没几个行人。
蕊流随便吃了一口,就寻王府而去。
王府建于皇宫之东,不算太远,却也不近。来到门口,还未通报,就已有小厮出来知会。
“好伶俐的下人!”蕊流心中暗忖。
奕珏随即便出来了,显是早有准备。
他带她去前厅,以最尊贵的礼仪接待了她。
他们边吃边聊。
“王爷喜好书法?”蕊流调侃。
“本王喜好不止一二,它算其中之一。”奕珏说,“我从小从未出过这座城,对别国的风土人情极有兴致,姑娘可否多说一些,给我听听?”
“王爷,一天讲不太多。”蕊流正经道。
“常来就好。”奕珏笑回。
午后,撤了上午的席,接着就摆上了下午的。
前厅时不时传出爽朗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