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余雪未清,又下起了大雪。
连降数日,未见放晴。
清晨,迎面袭来的寒意,唤醒蕊流。
下榻,又将炭盆添了几许。
阴郁的青灰色,把天际压得极低,雪看似飘得漫不经心,并不急骤,怎奈绵延不绝。
这几日来,宫中上下都在忙于游民调度,随着风雪日渐深厚,自北迁移而下的百姓剧增,然而地域有限,安置之处已然所剩无几。
皇宫接近萧羲边界,与羲不过两城之隔,如今未及大寒之时,现下便已这般紧张,可以想见,未来情势更为严峻。
萧国的雪,离国的风,若只经过,不乏谓之美景。
一朝唯有设身处地,才会发觉,美的背后,往往隐含不为外人道的残忍。
蕊流步入厅中,见崇与奇正围坐桌旁,喝着奶茶。
崇见蕊流走近,招呼她坐过来,给她倒上一碗。
蕊流注意到奇神色有异,很少见他如今日般沉寂。
蕊流向崇问道:“游民安置情况如何?”
“现下无碍,过段时日不太好说。”崇答。
“呵……”奇竟轻叹出声。
“王爷可有心郁难疏?”蕊流看向了奇,试探问道。
“每每此时,百姓为风雪苦,牲畜无端折损,历数十年,循环往复。”奇语气沉重,更似自言。
“天地不仁。”蕊流道。
随后,又转向崇,问道:“你的风信作用如何?”
崇摇摇头,回道:“收效甚微。”
“雪地之下,本就难行,尤其飓风方位难于预判,这便形成小雪无须抵御,大雪无从提防的尴尬局面。”奇回道。
“如此,便只得迁徙这唯一出路。”蕊流喃喃着道。
“还有一条。”奇接道。
“什么?”蕊流问道。
“拓疆。”奇答。
“王爷倒是直言不讳。”蕊流笑道。
随后正色,接着说道:“与萧为临有离,朔,羲三国,离边远,且多为大漠,朔余不足十城,地理极其有限,相较之下,只有羲最是适合,资源富足,地域宽广。”
蕊流语带揶揄,问道:“王爷不会已起动兵之念?”
奇未作答,沉默片刻,反问她道:“韩小姐,在你看,宏做汗王是否称职?”
“王爷何出此问?”蕊流略感诧异,但见奇一本正经,面无玩笑,想想答道:“足以胜任。”
“若论国本,确是如此。”奇道。“宏本孔武出身,自幼便是将才,威望无虚,众人拜服。”
奇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唯有此事,过往年月,我与宏也商讨再三,想法却是南辕北辙。”
“王爷可指拓疆之事?”蕊流问道。
“不错。”奇回。
“你我相识情景,如今想起,仍是历历在目,犹似昨日。”蕊流悠悠着道。“王爷野心,那时便已端倪初显。”
奇一笑,凝视蕊流,问道:“姑娘可知我志在何处?”
蕊流摇头,含笑不语。
奇接着道:“宏也曾是热血男儿,但继位后,思虑较之过往,大相径庭。过去的宏,征伐马上,何等熊武,如今提及此处,皆是一念苍生,宅心仁厚。”
“若论战争,唯苦百姓,正因如此,宏可堪称明君。”蕊流说道。
“若我国也如姑娘家乡,同样风情,同样季候,我一样作如此想。”奇干脆说道。
“我的祖辈们在这片土地,每到冬季便是这般惨象,我的父辈,依然如此,到了我们这辈,我不希望仍旧这样。”
“可是,姑娘,遗憾的是,如你所见,今日状况,同出一辙。”
“如此年复一年,的确不是办法。”蕊流接道。
“姑娘应知我之故了。”奇道。
“我懂。”蕊流接道。
“奕珏在忙什么?”崇问。
“跟随瑢瑛走了,据说是去耶鲁家拜会。”奇回道。
“怪不得这几日未见,我还有礼回赠,已备妥当。”蕊流笑谈。
“韩小姐,我就分外奇怪。”奇打趣道:“过去,你们二人亲密无间,羡煞旁人,如今一昔分手,形同陌路,却能两下安稳,处之泰然,不知你们是真心静如水,还是强装镇定?”
蕊流大方应道:“风未动,幡未动……”
“是你心在动。”人随其声,奕珏身挟寒意,迈了进来。
“回来的比我预想得早啊。”奇一见奕珏,一改方才郁郁模样,即刻变得活泼开朗。
奕珏先在炭炉旁烤了烤,也坐下来。
“待会凛气自会消除,何时变得如此讲究。”奇调侃道。
“我带了一路风雪,直奔过来。”奕珏回道。
“看得出。”奇道:“莫不是你染了风寒,才会如此畏寒?”
奕珏语塞,无奈,瞪着他道:“怕你着凉!”
不觉何时开始,奇与奕珏,不论是单独相处,还是有旁人在场,二人皆是喜感十足,一个抬杠,另个便会再度加码,然后循环叠加,直至一方终止方休。
“蕊流,你有计划了么?”崇的问话,打断二人调笑。
“嗯,正等奕珏回来,商议之后再做决断。”蕊流回道。
“洗耳恭听。”奕珏凝视蕊流,认真说道。
蕊流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延与林檎,表面看去,二人亲密,始自互相欣赏仰慕,实则,是因两人性情极为相似,同样高傲,自负,且多疑,对周围欠缺信任,我们可以利用的,恰恰也是这点。”
“嗯,越是相像的人,越不易受对方影响。”奕珏说道。
“是的。”蕊流说道。“所以,对他们最有效的方式,就是离间。一旦一方信任出现减少,另方信任便会随之瓦解一些,长此以往,两方交替递减,最终双方都将所剩无几。”
“到时,我们只需轻易一击。”奕珏接道。
“对。”蕊流回道。
“如此,我们便以此为计。”奇道。
“好。”奕珏说着,眼睛又微眯起,像极一只专注的猫,边沉思边说道:“容我想想办法。”
“先吃早饭。”奇说完,携同奕珏疾步而去。
崇望向蕊流,开口道:“我们也去吧。”
“好。”蕊流应声而起,经过炭炉,不觉踌躇了下。
只那一瞬,已被崇捕捉到,从旁望了蕊流一眼,似无意道:“你畏寒,如今他还小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