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二人步上车驾离去后,周信陵将大门关上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此时天际已渐渐泛白,四下的物什在他的眼下开始越来越清晰。
周信陵抬起手正准备开口间,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正寄人篱下,而不是在本国的宫里。自嘲的笑了笑,周信陵将手放了下来。
不得不说习惯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入秦半旬时日,周信陵发现自己竟然还保留着衣来张口、饭来张口的习惯。
长叹了一声后,周信陵站起身来,向着院子走去。
来到了水井旁后,回想了一下昨日小五教过他的打水的诀窍。然后自行拿起吊桶来,往着黑洞洞的井口扔了下去,井口横陈着的轱辘飞速的旋转着,直到在听到井里传来一声吊桶撞击到水面的声音后,轱辘的旋转方才慢了下来。周信一手把住握把然后转了起来,转了几圈后,发现自己根本没用上什么力,看了一眼后才发现,转反了。
讪讪的咧了咧嘴,勉强算是缓解了一下自己的尴尬。明明昨天已经操作过一次了,这会儿弄反实属不该。
不过,他还是打起了一桶水,就着沁凉的井水梳洗了一番后,周信陵重新走回了房间里。
从背囊里拿出夫子临行前交给他的一个竹简,细心解开绑住竹简的麻绳,将竹简在低矮桌面上摊开,周信陵盘坐着研读了起来。
逐字逐句反复研读了几遍后,抬头却才发觉午时已过,体内不由一阵饿意袭来。
虽说圣贤语是精神粮。但是却还是取代不了食物。要不然天下所有的人就都去读圣贤语录就好了,哪里还会有什么战争呢。
从包裹里取出两块硬邦邦的干粮,周信陵想了想,又去伙房里寻了一个碗,就着一碗井水慢条斯理的将手上的干粮吃了些许,然后又开始了研习。
不是不想吃完,而是在昨晚吃了一顿热食以后,这干巴巴硬邦邦的食物,着实让他有些难以下咽。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好不容易逼自己接受了这些粗鄙的干粮,却被小五昨晚的一餐温饭给打回了原型。
强忍着饿意,周信陵重新拿起了书简,寄希望于书简上经世济民的锦绣文章,能填满他空虚的胃。
……
“咚咚咚!”匍匐宫的大门被擂响,周信陵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不出料想,应该是季奡他们回来了才是。
推开大门,果不其然便看到了樵迁英武黝黑的脸庞。当然,还有季奡那副生人勿近的脸……
“樵将军……”
“嗯。”
樵迁抬手向着院内引了引,周信陵见状也侧身让开了一个身位。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偷偷撇了季奡一眼,然后垂手站在一旁,并没有如先前一般走上前去搀扶季奡,他看出了季奡明显心情不怎么好,也就不去触那个霉头。
“饿了一天了吧?我给你带了些熟食,拿去充充饥吧。”
将季奡送回房间后,樵迁躬身退了出来。在院子里寻到周信陵后,从随身携带的行军囊里,取出一个用麻布包裹着的东西交给周信陵,然后开口说道。
“谢樵将军好意,万不敢受也。”
嗅到肉食香气的周信陵悄悄吞咽了一口口水,不过却还是向樵迁拱了拱手,出言拒绝了他的好意。
“行了知道你没吃什么,拿着吧。那么远道而来的,我们总不至于亏待了你。晨起时分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你应该不会生火做饭才对,请见谅。”
樵迁没有理会周信陵的推脱之辞,一手扯过周信陵的手,翻转过来将自己手上拿着的食物放到了他的手里。
然后后退一步抱了抱拳。
周信陵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应该说些什么。
夫子一直教育他“君子不受嗟来之食。”但此番樵迁的好意,他属实难以拒绝。最关键的是,他其实不是很想拒绝。
先前说的那句,无非是因为抛不开读书人的那点矜持而已。
见周信陵接下食物以后,樵迁便退后半步,等待着周信陵有可能的问话。
周信陵垂着眼目,时而看一下地面,时而看看手里犹有余温的食物,樵迁时而看看四处,时而看看周信陵,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有点意思。”樵迁在心里暗暗说了一句,通过这一会儿的打量,樵迁算是对周信陵更多了些印象。
对于周信陵的沉默,不管是基于那一方面的考虑,他都挺满意的。至少算得上谨言慎行。
“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樵迁抬头看了看天色,率先出言打破了沉默。
周信陵闻言一抬头,一拱手。长声道:“樵将军慢走。”
樵迁点了一下头算做回复,直到走出数步后才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对着周信陵说道:“还得麻烦周公子关一下门。”
周信陵并没有作答,只是抬起手向着府门引了引。
樵迁眼中带着些未表露出来的赞许,向着府门当先走了出去。
走出大门以后,樵迁转过头来抱了抱拳。
“周公子,再会。”
“再会,樵将军。”
周信陵等到樵迁上了车架离去后,这才将大门关上,慢慢向着厢房走去。
期间路过季奡房间的时候,周信陵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就又继续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有些事情不必去做的,大可不做。
就像有些话,有些问题不用说出口、问出口的就大可不必。
其实说到底,是周信陵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仅仅只是一个“质子”。
虽然他这个“质子”的身份,看起来秦地的人完全没有当成一回事。也都能以平常心对他,但他自己却不能不当一回事。
这可能就是寄人篱下的悲哀吧。
回到房间后,周信陵将食物放到了桌面上,然后盘坐了下来,一阵阵肉香味飘入他的鼻腔,仿佛在原野上奔跑着的小鹿。他抽了抽鼻子,强行聚集起飘忽的注意力,开始了今天的反思。
首当其冲跳出来的,又是季奡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