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孟洄难得地失眠了,就好像两年前在国外念书的时候那样。
只不过,那时是因为黄皮肤黑头发而被其他人打,所以常常到了夜里因为疼痛而睡不着觉,可现在,他确定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完好无损,可他却依然辗转难寐。
她真的太美了,像一只极美的蝴蝶,像一场色彩缤纷的幻梦,像一只天真调皮的精灵……
心里前所未有过的感觉让孟洄失眠了一整夜,而第二天一早,妈妈叫他吃早饭的时候,他赶忙洗了一个澡,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等他出去的时候,就发现爸爸、妈妈和妹妹全都在盯着他看。
孟洄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脸,在座位上坐好之后,就听见妹妹孟珊一边忍笑一边说,“爹地吃饭,妈咪吃饭,哥哥吃饭。”
“昨天好像也没有喝多少酒,怎么倒好像喝得不省人事一样。”
叶婉翻了个白眼,埋怨了自家儿子一句。
孟洄正埋头吃饭的动作忽然停出,然后又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就听见妹妹孟珊已经笑出了声,然后凑过来小声说,“老哥,你不会真的还没醒吧,你的头——”
孟洄看见老爹孟祥的脸上已经是挂不住的“颇有意思”,老妈则是忍不住一直翻白眼,他赶紧三口两口吃饭,跑回了卧室,才一照镜子,孟洄登时就是一捂脸。
头发上的泡沫只冲了后面,刘海和发顶全都是没冲干净的泡沫,他又不喜欢擦头发,结果就这么顶着一脑袋的泡沫出去了,简直没脸见人了。
向来极好面子的孟洄一边咬牙切齿地冲着头发,一边却莫名地有些想笑,按捺不住不时上扬的嘴角。
少年不识愁滋味,尤其是有一只蝴蝶扑棱棱地飞进心里来的时候,此时得不到的苦恼不过转瞬即逝,更多的反而是内心隐隐的兴奋,和有了一个美好目标之后的满满动力。
把自己拾捯干净的孟洄看见时间有些来不及了,也不换衣服,就这么穿着一件黑背心,牛仔短裤,踩着双人字拖就上班去了。
挤公车挤了一路,头发倒是已经半干了,到站之后孟洄跳下车,就看见了好几个公司的前辈也开着车到了公司。
“嘿,阿洄,年轻人要加油啊!”
一个红色轿车的车窗摇了下来,一个三十岁左右年纪的男人探出头来,声音热情爽朗,主动和孟洄打了招呼。
“三叔你也加油啊!”
“哈哈,臭小子!”
孟洄看着霍启锋的车开向了公司的停车场,而后继续手插着口袋,溜溜达达地往里面走,样子倒是和他父亲孟祥一样,仿佛带着天生的潇洒。
“阿洄啊,最近祥哥怎么样啊?”
又是一辆车停在了孟洄面前,看着车里探出头来的男人一边抽着烟,一边带笑地状若问候,孟洄就觉得一阵反胃。
“父亲身体很好。”
孟洄原本想要讽刺刘仁和几句,毕竟当年给孟祥下套,坑了孟祥一辈子演戏赚的钱的人就有眼前这人一个,可他从来都不是擅长口舌之争的人,他这辈子都没怎么骂过人,所以只说这一句,孟洄感觉胸口有些憋闷,不禁微微紧了紧拳头。
“哈哈哈,身体很好就好啊,阿洄啊,祥哥的名声可一向是很好,当初演了少说得有几百部戏,是我们这些小弟们的大哥啊,不知道什么时候祥哥还打算出来拍戏啊?”
刘仁和的话瞬间伤害了孟洄的自尊心,自己的父亲被人这样讽刺,他几乎就要忍不住冲上去把拳头狠狠地打在这人令人厌恶的脸上。
可孟洄只能忍。
他家里看似生活无忧,可实际上已经支离破碎,父亲究竟欠了多少钱,他连知道的资格都没有,可能有一千万,可能有更多……这笔钱,他迟早会还上的。
他就不信,他这条命连一千万都不值!
孟洄死死地握着拳头戳在原地,半声都不出,一张脸憋得通红,而刘仁和的车也已经开向了停车场,耳边还传来他嚣张的笑声,仿佛恶魔的利爪一样,将孟洄的心脏割得鲜血淋漓。
这时,有几个比他早来三个月的新人从他身边走了过去,笑声很刺耳,嘴里说的话更是让他已经忍到了火山喷发的边缘。
“哇,听说他老爹把他卖给老板抵债哦。”
“是喽,人家还真是金贵欸,咱们可比不起。”
已经快要到上班的时间了,所以来的人越来越多,从孟洄身边路过时,要么就是或高声或低语的讽刺嘲笑,要么就是远远绕开,唯恐避之不及,祸及自己。
还可以上学的时候,起码还有乔小飞这样的朋友,可来了这里,他就再也没有一个同伴了,没人肯和他站在一起。
少年的心里难过得要命,可他到底是孟祥的儿子,孟洄一把将散落在额前的刘海撸了上去,也不管不到一秒钟就又重新落回额前的头发,就这么手插着口袋,脚踩着人字拖,面无表情,极其潇洒地进了公司大门,走去了新人的练习室。
“Harvey,你的身体实在是太僵硬了,律动,律动懂吗?“
上午的课是现代舞,事实上这也是孟洄最讨厌的一节课了,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在台上安安静静地唱歌,一定要像只马戏团的猴子一样,滑稽的表演只能让人发笑。
可就算是如今粉丝遍布整个Z国的几个前辈也难以逃脱边唱边跳,扭动四肢的命运,他的抗争除了会得到公司的警告,其他的什么都得不到。
孟洄想得很清楚,他知道自己是一个“不一般“的新人,根本没有和公司抗争的余地,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心甘情愿地任人摆布,扭动肢体做那些令人作呕的动作。
他喜欢的是摇滚,他喜欢的是林澜骏那样抱着吉他上台的真正的歌手,而不是做一个让人发笑的小品演员,所以每次练舞的时候他都会顶着一张臭脸,凡是长眼睛的都能一眼就看出他从内心深处散发出的名为“我不配合“的气场。
所以他成功地为自己赢得了舞蹈老师的注意。
“腿压下去!“
这也是舞蹈老师对付孟洄老一套的把戏了,无论是孟洄还是那些围观人等都丝毫不感到惊讶,不知道多少人立马把头转过来等着看孟洄的热闹。
压筋,对于这些年纪已经不小的男神来说从来都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当舞蹈老师开始在孟洄身上加力的时候,他都能明显感觉到孟洄在疼得发抖。
身上承受的力量越来越大,两条筋像是撕裂一样的疼。
孟洄极熟悉地低下头去,掩饰因为咬牙忍痛而显得有些狰狞的面孔。
他原本就是极好面子的,被这么多人围在这里看热闹,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可总不会再被他们平白看了笑话去。
就赌着一口气,孟洄虽然觉得这次好像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疼,但他却死死忍住,甚至连发抖都想要强自抑住,不知是少年人的烈性,还是家道中落负债累累之后对尊严的格外看重。
孟洄痛得有些耳鸣,他感觉世界很吵,但他根本就不知道是那群人的嘲笑,还是只是自己的幻听,他只能感觉到痛,汗水从他的身上、脸上铺天盖地地淌下来。
对跳舞完全不感兴趣也不了解的孟洄当然不知道,他之所以会觉得要命的疼,不是因为在拉筋,而是因为在拉筋的时候抽筋了,然后丝毫不缓力地继续压,所以才会觉得前所未有的痛。
其实这时候围观的人都没有再说话了,孟洄再掩饰,他们也都看得出来,像他这样已经十六岁才刚刚开始练习舞蹈的身体强行拉筋会是怎样的疼痛,这样的孟洄,一时竟让他们有些失语,不知该怎么嘲讽和看笑话了。
都是吃这碗辛苦饭的人,他们当然清楚得很,这世上唯有努力和认真是不可以被嘲笑的。
……
这一天,孟洄回到家里已经是半夜了,从上午的舞蹈课,到下午的吉他课,再到晚上的乐理课,孟洄身上从干到湿,再从湿到干,如此反反复复,旁人只怕难以知晓其中滋味。
孟洄悄悄摸进家门,门口依然给他留了灯,他知道,这是妹妹给他留的。自从他回国之后,他晚上时常因为上课或者其他而回来很晚,但是妹妹都会给他留灯。
孟洄从来都不说,但他其实一直都很感动,可你若是让他去说什么感谢或是感动的话,外表很拽内心却极其腼腆内向的孟洄是不可能做得到的。
孟洄悄悄地去里屋看了看已经熟睡的妹妹,然后又摸回了自己的房间,洗完澡之后,孟洄把自己狠狠地摔在了床上,下意识地摸向了倚靠在墙边的吉他,但手又缓缓放下。
孟洄很累,但他却不觉得有多么辛苦。无论是家里的经济压力也好,外人的嘲讽也罢,他只将这些当成是自己生来就理应背负的责任,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应当,他时常会告诉自己,那些都是外在的声音,不需要放在心上。
更何况,在他心里,已经有了花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