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囚车押至京兆尹的府衙,两边的官差交接后,凌被带去录口供,一直折腾到傍晚。
用过晚饭,有衙差领她去了后院一间客房,交代道:“凌姑娘,今晚你先住在这里,明日等大理寺的调令过来,再做其他安排。”
“有劳。”凌放下行李,问道:“小七他们回去了吗?”
“早回去了,临走本想过来打声招呼的,看凌姑娘在忙,就没打扰。他们让我转告,说感谢凌姑娘为民除害。”
“好说。”凌一笑,又问:“我听说长安城晚上有宵禁,现在是不是不能出门了?”
“不光是宵禁,凌姑娘是本案的重要人证,这几天都不能擅自离开,要随传随到。”衙差说:“如果外面有亲友需要知会的,我们可以代劳。”
“那倒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凌一脸的乖巧听话。
这时有人敲门,随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客房门口,问道:“请问是凌姑娘吗?”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凌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她连忙稳住心神,强做镇定的转过身。
衙差给来人介绍道:“聂大人,没错,这位就是抓住那个要犯的凌姑娘。”
“凌姑娘,在下是太傅府校尉聂阳天,就崔略华的案子特来致谢。”那人抱拳说道。
“他会不会认出我?这里是府衙,现在挑明身份的话,只怕对我不利。”凌心里打着鼓,缓缓抬起头,只见面前的聂阳天三十岁不到的年纪,四方脸堂略显黝黑,眉目间满是豪气。除了岁月在眼角眉梢添了几抹沧桑,那身形气质与十年前别无二致。如果说他师弟沐怀仁似清晨的薄雾,温柔中带着疏离,聂阳天便像冬日的暖阳,看外表就让人生出信赖之心。
等了片刻,见对方似乎并没有认出自己,凌微微松了口气,客气道:“义之所至,聂大人不必客气。”
“此案关系重大,所以有些细节,聂某还要再请教凌姑娘……嗯,冒昧问一句,聂某此前是否见过姑娘?”聂阳天迟疑的说。面前这名女子的脸明明很陌生,可不知为何,却又让他有莫名的熟悉之感。
不等凌回答,门外忽然跑进来一个狱卒,说道:“聂大人,犯人开口了!”
“失陪。”聂阳天明显吃了一惊,立刻随报信的狱卒出了门。
凌摸了摸额头上的疤痕,心说好险,如果不是这个旧伤改变了相貌,只怕对方立刻就能认出自己。
聂阳天出了门便直奔监牢,他边走边问:“怎么让他开的口?”
狱卒说:“回聂大人,您前脚刚走,犯人忽然主动说,‘就凭一个图案,你们就想冤枉我是崔略华?还有什么证据,不妨通通拿出来。’就这样,我们一边继续审问,一边赶紧过来找您。”
“不对,怕是有诈!”聂阳天加快了步伐,狱卒小跑着跟在后面。
刚到刑讯室门口,就听崔略华的声音传了出来:“就这些?真的没有别的证物了?”
聂阳天一步跨入房中,见桌上摆着短刀、迷香和海捕公文等物。凭多年查案的经验,他立刻问道:“崔略华,你是不是在找什么?”
崔略华见他来了,冷哼道:“就凭这些,你们休想冤枉我是‘月月摧花’!”
“是不是冤枉,一会儿便见分晓!”主审偷偷对聂阳天使了个眼色,说道:“大人,我们准备用刑了,一套刑具顺次挨下来,这小子连他祖宗偷过几文钱都能招出来。”
聂阳天心领神会的点点头,说道:“不是不行,只是你们府上的刑具太霸道,我怕他抵受不住。明日大理寺若接手个死人,咱们也不好交代。”
主审说:“大人放心,比他嘴硬的盗匪我们见多了,交给大理寺前,肯定给他留口气儿。”
聂阳天又问:“贵府这么多花样,你们最多用过几种?”
“下官在这里任职八年,见过最能挨的是三年前一个女贼,整整七样!您看见门口的夹棍了吗,那是第一样,大号的夹腿,小号的夹手指。七八个精壮大汉一起用力,便是钢筋铁骨也保管你断上几根。第二样是旁边的竹签,别看那签子细,每一根上面都带着倒刺儿,专往骨缝里钉,又深又准。钉进去再拔出来,拔出来再钉进去,那叫一个通透。第三样是……第六样是蘸盐水的小刀,在火炉里烧热了,往全身肉最嫩的地方拉。一刀下去不怎么见血,因为肉熟了,就把血封住了。第七样是粘布,往小刀拉过的地方这么一粘,再往下一扯,呼啦啦一大片人皮下来,骨头清晰可见。我估计啊,那女贼早就想招了,可惜后来嗓子喊哑了,说不出来话了。哎呀,您说这是何苦呢,早招了不就得了,白受了这么多罪!”主审颇有些说书的天赋,对各刑具的来历、用法如数家珍,用刑过程更是讲的惟妙惟肖,直教旁人听得心惊胆寒。
崔略华只觉牙根发酸,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淌着,忍不住破口大骂:“我去你奶奶个球!还以为三大校尉有什么通天的本事,不过是屈打成招!呸!爷爷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这些龟孙儿!”他越骂越难听,恨不得把在场所有人的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骂一遍,刑房里充斥着不堪入耳的脏话。
“闭!嘴!”聂阳天突然吼道。这一吼是用上内力的,整个房间都震得嗡嗡作响。
崔略华被捆在架子上无法捂耳朵,立时觉得气血翻涌,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儿里,再骂不出来了。
“今日突击提审,本就没指望你招供。不过没关系,明日到了大理寺,与被你陷害的人当庭对质,一切自然水落石出了。”聂阳天说完,转身对狱卒交代说:“用刑的事暂缓,今晚先严加看管!”
“是!”
与主审出了刑房,聂阳天低声问道:“你跟我说实话,刚才说的那六七样刑具,究竟是不是真的?”
“不瞒聂大人,杀威棒我们是有的,至于竹签小刀什么的都是摆设,女贼的故事也是我编的。”主审说:“有的犯人胆子小,吓唬两句就全招了。”
聂阳天又问:“审案确实需要技巧,只是有没有可能以讹传讹,或者被有心人添油加醋,让百姓以为官府真的用酷刑逼供呢?”
主审知道太傅府的人思虑周详,连忙小心翼翼的答道:“大人放心,我们做事有分寸的。比如这个犯人是采花贼,平日里折磨女子的机会多,我编个女贼受刑的故事,他听起来更感同身受一些。此外,我还会在故事里留几处破绽,比如前一道酷刑已经把肉皮割的支离破碎,后面又如何能撕得下一整片来?这样即使不小心传出去,一推敲就能发现是假的了。”
“那就好。”聂阳天赞许的点点头,说:“很多人当差久了,就不肯再花心思查案了。要是大家对每个案子都能如此用心,想必天下百姓很快就能夜不闭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