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安安那般落寞的神色,简豫心中略有迟疑。可他并不是会说软话的人,饶是心底关切,也只是吊着细眉看她,薄唇紧抿一声不吭。
而在他挣扎的刹那,有人解了围,笑容温和如屋外阳光,“洛姑娘这是怎么了?过来看看大家写字玩吧。”
君夜行根本没有看简豫一眼,而安安也只是愤愤瞪他一眼,转身便和君夜行走了。只余他垂眉低眼,立在原地,凝着她离去的身影出神。
阳光空落落的,地上有她的影子。由矮小而拉长,距离可是越来越远了……
“洛姑娘,你瞧这幅字好还是不好?”回神时,触上的是君夜行礼貌而温和的笑容。见她不吭声,翩翩佳公子还又重复了两遍。
安安敛神,细看过去。只觉得白宣黑字,潇洒淋漓,要说好坏,她也是不懂的。这么想着,便思及暖暖春日,灼热夏阳,凉爽秋风,绵延冬雪,无论是怨是气,陪伴着她的,一直只有一个人。
“洛姑娘可能不会看字吧。”旁边温和的公子依然谈笑自如,指尖抚过墨迹未干的宣纸,“这幅字笔锋锐利张扬,看起来沧桑内敛,却太过了……想来写字的人急于求成,倒是少了几分意思在里头……”
记忆中,只有他从后揽着她立在梨木桌前,握着她的手,教她一笔一画写字。横,竖,撇,捺,犹记得那手掌的干燥清冷,写下的字迹稳重沉缓从不急躁。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个,笔尖柔和地掠过丝绸般的宣纸,清扬如同一首幽远的歌谣。他不爱说话,便也很少斥责她。就是尖酸刻薄的讽刺,也是在他心情好的时候。那时唯有觉得举世安然,一切静谧无声,仿若飞雪凝霜,万物失色。
“我这里的才子可都是一等一的,洛姑娘要是不嫌弃,可以拜师的。”君夜行丝毫不耐烦,当做没看到少女的走神,依然轻声细语,温柔如三月春风。
拜师?她是有师傅的,但是成清心疼她爱护她,却并没有教会她什么。有五年的时间,陪着她成长的,只有那个沉默寡言、对她毫不用心的少年……所以,还是,舍不得吧。
安安眨掉扇睫上的泪珠,回头,却没有再看到简豫的身影。书架旁边已经被新的书生占领,那个茕茕孑立的白色身影,并不在。心底莫名一慌,便向周围看去,嘴上急急打断君夜行,“君公子,你可有看到……我哥哥?”
君夜行看着慌张的少女,明亮的眼眸中写着满满的忧心着急。笑容停住,眉心微蹙,沉默了半晌,才笑答,“这里太闷了,估计洛公子有事先走了吧。”
然后便是安安的急忙告别,君夜行眼见那灵动如精灵的紫色身影脱离视线,半晌无语。旁边小书童大惑不解,“公子,你干嘛对那小姑娘那么好?”
眸中幽沉转瞬换做清湛,君夜行摇着扇子轻轻一笑,“洛姑娘的性子,不是很像二小姐么?”
小书童恍然大悟,挠挠头,“原来公子是想二小姐了啊,那怎么不回府呢?”
君夜行但笑不语,又有文人墨客邀请,他便过去和人寒暄了。那对奇怪的兄妹,对于春水般温润的君公子,好像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鸦色长夜如盖倾扣,安安偷偷溜进客栈,知道简豫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呆在客栈后,暂时放下了心。她整夜躲在外面,看他坐在桌前写信,看他支着下巴出神,看他无力地趴在桌上,看他上床休息……她始终不敢进去见他,只有趁他睡着后,才溜进黑漆漆的屋子里,给他盖好被子,给他输一些内力,然后……又趁着夜深雾重,翻窗离去。
安安并不是没有去处的,不能大张旗鼓地动用七殿下的势力,但她手下的产业,还是顶一点用处的。安安去巡查了下名下的楼宇店铺,知道京城的“烁玉斋”已经被钱益逼上了绝路,木楠整日焦头烂额别无他法,她也只是无动于衷地继续经营别的产业。虽然略微惆怅,“烁玉斋”,可算是她接手的第一家铺子吧……真这么舍去,还是有些难受。
没有简豫在旁边摆脸色,安安痛快换上了男装,一枚银簪束起乌发,白衣翩翩言笑晏晏,也是一浊世佳公子了。她顶着老板的名号去查看了“宁和庄”,虽然乱一些欠债多一些,但并不是不能应付的。这么寻思着,便一个人窝在后堂,辛苦五个时辰,硬是整理出一套今后五年“宁和庄”的发展套路,看的一干掌柜店员目瞪口呆佩服不已。
一连这么晃过了好几天,举世那么大,她找不到简豫师父在哪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茫茫然地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便半夜三更的,一个人在街上溜达。
走到那天白日时贴着告示的地方,安安停下来,若有所思地偏头对着墙上贴着的告示。想到那次简豫的吩咐,她略一犹豫,还是上前,小心撕下了告示。晚上露气较重,那浆糊竟比白日时要紧。安安凑得极近,怕就此撕坏,便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往下抠。
这种缓慢宁静的过程,在深夜中显得更为凄清。街上只站着她一个人,时时听到小声撕纸的清脆声音,心情也慢慢地变得平静了。
撕好了告示,安安借着昏黄的灯火低头迅速浏览了遍,才小小舒口气,嘴角抿出一朵笑花,将告示卷起往袖子里收。
不知是她太专注,还是来人太有本事,她抬起头时,突地发现前方站着一个背影熟悉的黑影,清光艳艳丰神俊朗。那公子垂着眼看她,神色几分诧异几分玩味,过了好半晌,才对着心绪不定的安安轻轻一笑,“洛姑娘,我没有认错吧?”
安安脸微微地红了,难得的觉得窘然。低头扫见自己一身宽袍窄袖的男儿装,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久才结结巴巴地抬头僵笑一下,“君、君公子,好、好巧啊。那个、那个我可以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