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天蒙蒙亮,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借着手臂上仅有的一点力气,从藏身之处爬出来,一直爬到大厅的角落那里找个地方挨着。
我整个人都虚脱了,大腿一点力气没有,现在掐也不觉得痛,大概绷了一晚,现在麻木了。
等我慢慢恢复了体力,勉强能站起来,才蹒跚地走过去看看昨晚那两人,只见两个人都眼睛暴突,眼睛里充满了惊恐,眼睛周边有一层干了的白色的痕迹。每个人的两只手,紧紧握住一柄木棍。地下还有一滩干了的尿迹。
看这两人的死相,我回想昨晚那些动静,余惊未定。这时候要是有任何动静,恐怕我也会跟这两人的下场一样。
我用手抹了一把脸,看着发亮的天色,心想,天一亮应该就有府军来这里,趁着现在,我还是赶紧找找有可能藏名册的地方。
事不宜迟,我先从主屋的前面两个房间找起,前面两个房间主要都是卧室,虽然有几个五斗橱,但是都被打翻在地,抽屉全部被掏空,我差点连床都翻转过来,都找不到任何东西。在另外一个房间也没有什么发现。
靠近后间左手边那间是书房,书房倒是很多纸张笔墨,但基本都被撕碎,文房四宝一件不少,但是已经不成形状。岘台虽已裂开,但从溢出又变干了的形状看出,府军上来抓校史的时候,校史很可能正在着仆人研墨,开始准备写作。
那只被回煞打翻在地的是个箱子,箱盖已经开了,里边只有一些发黄的文稿,不过也是被损坏的多,没有一张是完整的。而且上面的字体,远远超出了我的辨认能力。
书房原来还有两扇门,一扇也是朝向整个大屋的后面,另一扇接着左右边的另外一山,另外一山主要是柴房,圈养鸡鸭,摆放农具,鸡鸭鹅早就没了,剩下一个圈,农具倒是还齐全,看来校史一家也是一个耕读传家的文人世家。
书房也很简陋:一个坏了的箱子,一个有七八层高的书架子,书籍全部被分尸,扔在地上。我一本一本地翻,却没有一本像是介绍人名的。
我又想,名册那么重要的东西,应该不会随便放在书房吧?
正在寻思哪里还有可能藏名册的时候,院子外面传来一阵跑步声,我惊得想都不想,马上冲到后门,打开门就跑出去。
他们跟得很近了,我还没爬到半山腰,他们就在山脚。比人还要高的茅草割破了我的眼皮,在我的花脸加了不少笔画。我也顾不上了,屁股后面那班府军,都是奔着要我命来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抓到一个天国的成员就官升一级,银两十锭。
我这条命值钱啊!这么想着,到了山顶的时候,我居然把他们甩在后面了。
但是很自然,我如果朝山另外一边走,方向指向广信寺,那么就会把这个祸害带给梵能和尚。问题是,如果我不走那边,该往哪里跑呢?
我回头看了一下那班追兵,少说也有二十人,要是追到广信寺,梵能和尚就很麻烦了。于是我只好向山的左边沿着山顶一路跑,那是远离广信寺方向,也是远离闹市的方向。我边跑边看,这座山是一个比较尖峭的山,站在山顶就把山的两边都看清楚了:山顶的一边是浔州府中心,另外一边即校史府那边,是一条河面宽广的大江。我估摸一下,我跑的方向应该是西向。而广信寺的后山,原来是被耕作成一级一级的地,种了很大一片肉桂林,毫无藏人之处。
我念头一动,朝西狂奔。这时候有人喊:抓住他!他要过封溪府界了!不归我们啦!
原来这是两府交界的地方,而且这个地方某处有别有洞天,吸引着我,使我在那里度过了我十几年既惊险又充满美好的光阴。不过这都是后话,这里就先不说了。
我一路狂奔,山顶已经没有太多路可走,因为正正前方就是悬崖,叫做龙颈山---我后来才知道的。悬崖的下方有一条小溪:这不是跟那天梵能老和尚说的投生涯的情景一样吗?
我可不敢跳下去,看到左手边有一条像是樵夫猎虎走开的路,便滑了下去。后面那些人喊打喊杀,紧紧咬着尾巴不放。而我则尽所有求生动机和全身力量,心无杂念,一心逃跑。
到了山脚,我都快绝气了,但是后面的喊啥杀声紧紧贴着,我只能往前跑了:这山脚一马平川,往前冲就是那条大江了。
他们快要追上来的时候,我已经跳到水里去了。浑浊的江水,撞击暗礁,翻起一个一个漩涡,我被漩涡洗了下去,又被翻上来。
那班人看着我在漩涡里浮浮沉沉,脸上露出抢不到花红奖赏的失望,幸灾乐祸的笑,为首那个老头,老蟾蜍一样的脸,投给我一个仿似是死神带走我的阴沉眼色。
我被一个个不断的漩涡卷着,推着,我又冷又累,意识逐渐变冷,我的手脚都僵住了,再也浮不了水。
我感到我的身体逐渐沉下去,沉下去。
我懒得挣扎了。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堆有着锋利石尖的沙石滩上。原来这里有一块突出的山体,让水流换了方向,我是被改变方向的水流推过来的。
睁开眼睛,天色依然阴暗无光。我看到的第一个活的东西就是一只黑色的雁鹰,它正收敛身子,缩成一个圆形带尖的形状,伏在我躺在其下的一块突兀的石头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动了一下身子:手脚冷得发麻,脖子也僵了。等了好一会我才能够坐起来。
玄黑色的乱石,像被埋在地上的魔鬼突然露出来的各种肢体那样,形状不一地突出在这一片突出到江中心的浅滩上。大江对面是一片茂密的竹林,沿着大江边一路排比生产,延绵无尽的竹林。
要不是尖锐的石头刮痛的我手掌,流出鲜血,我真怀疑我已经死了。就那样一寸一寸地,我爬到一处挨近山体的地方,那地方是一块土坡,土坡上长着高高的野草。
我又饿又累,这才想起来两天来只在广信寺胡乱吃了一点稀饭红薯干就再也没有食物进肚过,不饿才怪呢。
我左右看一下,土坡上面应该也是一马平川的,而且万一那批府军顺江而下,追到这里,我上去简直是送死。于是就向左手边那个突起来的土堆那里爬去。
刚坐到那土堆上,那土堆一下子就塌了,这一摔又着着实实地抽走我剩下不多的一点心血。过度的累,困,饿,各种交集的折磨,我连叫都叫不出来!
原来这土堆可能由于底下有河流冲击,是虚土,不实心。我的脸大概已经分不出是人是怪了,也顾不上了,我想靠我徒手爬上去那个两米多高的土坑,现在这种状态来看,完全不可能。
这时候靠近少坡的那边,土块不断往下掉,我底下的泥土也往下沉。糟糕,不会是泥井吧?我心里想:难道我今天就要生葬了?
泥井就是泥洞,因为地下河侵蚀,泥土下沉几十米,上百米都有可能。
果然,我屁股下的泥土一直沉,上面的土块不断朝我的头脸,身体掉下来。我闭上眼睛,紧闭嘴巴,一心等死。
大概沉了有个四五米的样子,我身上盖满了松散的沙土,屁股下的地儿倒是踏实了。正要稍稍松一口气,右手边高处突然又掉下来一大块土,吓得我用手捂着头:究竟是死里逃生还是难逃一劫,给个痛快呀!别这么折磨我呀!
那落得干净的土块全部盖在我腿上,这时候我才注意到,靠近山体那边有一个小洞口,我伸手扒了一下,从上面又掉下来一些土块。
上面传来稀疏的人声。
我不由自主地往黑暗爬去。
前面一段全是土坡,我边匍匐,后面的土不断落下,爬了大概十分钟左右,后面给完全封住了,从我的身体到后面封土,只不过一个人身高左右的长度。
摸一摸口袋,火折子还在。我点着了那点绿豆光,继续往前爬,看到一个圆柱形的石板,石板上用一种古老的文字,刻着一个符号。说是一个符号,其实更像几个字重叠起来做成的一个印章。圆柱石板上每九十度还有一个小小的向上翘的宫殿屋顶的符号。
我曾经听说过,古人造字,前期主要分为指事,指物,形声是后来才出现的。于是我辨认了一下上面堆在一起的字形:好像有一个带着帽子的女人躺着,堆成一座小山丘模样,接着这小山丘上面来了另外一个简单的人,这简单的人好像还拿着一个什么工具。然后围绕这两人还有一个方形的东西,方形的中间,线条与两个人的身体线条互相交叉,咋一看,好像是一头怪兽,那怪兽长了两条长长的须,一直往图形外面绘画。
我用手比划着三个字的笔画:难道这是金文篆书这类纯属看图认字的文字?我记得有本书介绍说,自从汉代开始,人们开始简化指事,逐渐进入形声造字,不过这个是更加难以辨认的:古代通假字太多了,而且又是繁体,一个读写简体字的人,要辨认古文字,简直头大。
我顺着从里到外,又从外到里的顺序,把那个图形分解了好几遍,没有一点头绪,而且空气好像越来越少,我呼吸变得困难起来,火折子都快灭了。
正摸着那图形,这时候那圆形石板像恐怖的古墓石门那样,缓缓打开了。虽然我曾经想象过此门会开,但是一道门嘎吱--咕咕--嘎吱那样,在一个地下洞穴打开,我敢说,除非是有经验的盗墓贼,像我们这种普通人,什么见识都没有,不吓死就算大胆的了吧。
借着微弱的绿豆光,逐渐适应这里的光线:这是一条石头凿成的圆形水柱,圆柱底下积着厚厚一层已经干了的苔藓。水柱由于岁月悠久的水浸,又经过漫长的干燥期,大自然给周围的苔藓进行了不能再完美的处理:氧化。因而整个圆柱在微弱的光线中呈现出各种斑驳,绚丽又诡异的符号。
我突然想起一个词语来:封印。
伸手刮开那些斑驳的干苔藓,在圆柱体上,刻着一连串符号:三角形,七星阵,正方形,波纹状,横线,竖线,还有一些小圆圈,兽角图形。呵,简直就是幼儿园绘本。
爬了大概有五十多米,我的肚子饿得嘟嘟叫起来,不由得加快速度往前爬。
又往前爬了大概半小时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两扇扇形刻有浮雕的大门,高有大概十米,宽不好说,因为两边塌方把大部分都给淹没了,剩下中间部分宽约两米左右。不过我寻思,这个类似于古代城门似的建筑,宽也许有四五米左右。
城门的本色看不出来,上面锈迹斑斑,锈迹已然掉落的门环,呈现出一种暗沉的古铜色。
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只好挨着大门口,背对大门慢慢坐下来喘口气,想不到两扇门竟开了。
眼前是一座阴森发冷的宫殿,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的一种幽蓝幽蓝带点金色的光线,从遥远的深处透来,暗淡地照在一片空而且深的石洞里,使得整个石洞像极了一个阎罗地狱。
方正平整的石块堆砌起来的宫殿:高达七八米的大堂,至少有三四百平方。大堂正正中间拱出一个半月形大水池,水池一窝安静的黑水像凝固的龟苓膏。水池中间有一座假山,假山上长着一种扇形叶子的藤萝类植物,那叶子见到我来,忽然变成一张张尖锐的刀,在微弱的蓝光中寒光闪闪,刀光中好像还有两只诡秘的眼睛可以三百六十度转动。
唰唰唰!寒光闪烁,那尖尖的叶子往周边发射过来。
我早就做了被人偷袭的准备,于是喊了一声:擦!
赶紧往后倒地,身子一滚就滚到了那水池边,我紧紧贴着水池沿,一动不敢动。
一阵飞刀雨似的,一张张刀子插在坚硬的石条地板上,把我刚在站的地方戳成一个小坑。
真他么险!
我估计这应该是一个古墓。以前我曾听我祖父讲过家里附近虎头山里边那座秦朝时期将军的墓,说是民国时期才被人盗,刚开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空空荡荡的几百平的空地,谁知道那空地底下全是流沙井,人一踩在上面,一个人一个井往下沉。有一个担子特别小的没敢迈步,死里逃生给捡回来一条命。后来他对亲人说,皇家封疆大臣的坟墓机关多,跟普通有钱人家的墓不一样,为了以后有命给父母送终,他以后决定不会干这个行当的。
确定没有刀子飞了我才缓缓地猫起来,探头看看两边墙壁,原来两边墙壁各建了一尊巨大的神像,不过应该是辟邪专用的那种金刚罗汉之类的凶神。两神各右手握大斧,左手牵大刀:左大刀挂一红红的日,右大刀挂一白白的月。
凶神杀气腾腾地看着地下。我在地上捡了一块碎石,朝他俩眼神凝视的地方扔。
石子在地上激起一阵清脆的回声,但是两大神并没有反应。
我绕过那面巨大石头幕墙,是一个短短的围着石栏杆的廊道。那石栏杆发出一种惨白惨白的光亮,由于光线太暗,一时不适应,看不清楚台阶下面的是什么景象,但是那廊道那面墙,刻着一直巨大的鹰。
它张开硕大的双翅,似乎刚刚打赢敌人,凯旋而归,从天际俯冲而下。更像带着一种进攻的力度和角度,要冲向台阶下的地方,与那里的某群人杀个你死我活。它阴鸷凌厉的眼神,摄人魂魄,惊动心智,它直直盯着台阶下方向。又长又锋利的双爪勾成可怕的形状:我要是站在它的脚下,它一定会狠狠抓住我的脑袋,把我的脑袋撕个稀巴烂。
薄雾从黑暗中涌出,把黑色冲淡,黑暗处的池子慢慢升起,原来那是一个有雕花栏杆,亭台楼阁的池子。圆形的池子是一块白色碑石,上面用黑墨填充时刻字体,雾气太浓,加上字体潦草,一时间也看不清写了什么。
池子越升越高,比我站的地方矮了大概不到半米。白雾越来越多,稀薄,但是可见粒子越来越多,原来那是一颗一颗的细尘一样的漂浮物,在忽亮忽暗的某个光线源的穿透下,倒像是一团雾。
几个只有膝盖高的突头无发的小人鱼贯而出,每人手捧一只玉盘,上面尽是奇奇怪怪的东西:吐气露冷的九天垂滴,晶莹剔透的石糕,红脸白瞳的人参娃娃,樱桃般大小颜色的小蟠桃,还有各种不同颜色,名字都交不上的奇怪食吃食佳肴。一排小人一字型排好,接着又来十几个穿着万紫千红颜色罗纱裙的女子,各自拿着不同的乐器,吹吹打打地从暗道里飘飘而飞,袅袅的纱裙在薄雾中如梦似幻,宛如仙境。这十几个女子悬浮在空中,围成一个圆圈,她们的乐器吹出悦耳悠扬的音乐,飘飘遥遥,似有似无,像冬天的溪流,凝固时哽咽,畅流时飞奔直泻下重天。
薄雾越来越大,笼罩着整个池子。
我被这种薄雾似的细尘包围着,感到一阵阵寒冷。这些粒子像刚从冰窖里出来一样,一落在我身上便马上消失不见。我不由得抱着手臂,缩成一团,躲在廊道的角落上。我斜眼望过去后面的巨鹰,它的双爪略微放开,眼睛露出贪婪狡黠的目光,视乎猎物即将出现,它做好了准备。
我正冷得瑟瑟发抖,这时候池子中间的石碑裂成了四瓣儿,一种奇异得无法形容的蓝光散发出来:通透,轻盈,闪烁,毫无质感的一种光线。
正在琢磨那是不是一种古墓机关什么的,说时迟那时快,斜后面的那巨鹰术术术一声,张开那令人惊骇的黑色巨翅,狠狠伸张出两张带着死亡气息的巨爪,恶魔眼神原形毕露,以排山倒海的阵势向我飞来,刹那间,整个世界黑暗一片。
转眼即逝的黑暗过去了,原来我并不是它的目标,它对准的是开启的石碑口。正当它想要落脚在石碑开启的地方时,从洞口唰唰唰地升起来几十把流镖,那巨鹰躲避不及,流镖刺中它的翅膀,它的羽毛瞬间变成一条条长蛇,马上从它身上生出几百条长蛇。
长蛇百头汹涌,丝丝地突出舌头,跃跃欲攻。
我擦!我看那蛇头小,眼睛可是巨大得像灯笼,发出绿幽幽的光,在蓝光的衬托下,扭动维委,鬼影曈曈,令人毛发皆立。
巨鹰被激怒,又发起新的攻势。它的巨喙变得像刀一样锋利,像枪一样喷火,瞬时间无数把利刀,无数条火龙对着洞口喷射。
这时候从洞口用起来一团团黑色的龟苓膏状的泥巴,那火一见这团黑泥,马上消失,再也喷不出来;那刀一碰到黑泥,纷纷变软,被黑泥吸着,抽去,变成黑丝带;千百条巨眼蛇被黑泥裹住,蛇往哪里扭,黑泥就往哪里扭,百千条蛇瞬间成了千百条黑色的橡皮泥。
巨鹰想抽身退出,却深陷泥潭,它用凌厉而绝望的眼神扫视山洞,最后余波回望一眼我,眼神里似乎要对我说些什么,然后它长长地,尖锐的鸣叫一声,顿时山洞内鬼哭神嚎,把整个石洞都叫得震荡起来。
那石碑的四瓣儿石块马上变成四把弓箭,一把射向巨鹰的左眼,一把射向它的右眼,第三把刺向它的胸膛,第四把刺向它的肚子,巨鹰痛苦的哀鸣,抖动几下巨大的翅膀,翅膀收了起来,它的双脚再也站不住,从石碑那里摔到地上,瑟瑟抽动。
它贪婪的眼睛依然挣得大大的,眷恋地看着那石碑。
我朝着石碑扔了一块石子,听了很久,都没听到石子落地的声音,忍不住猫着腰身,偷偷过去看看。
浓雾慢慢变淡,不过仍然轻薄如沙,笼罩在池子周围。黑泥慢慢融化,消退,渗入石条,洞里轻盈的蓝光仍然在闪烁。
洞口慢慢清晰起来,一阵舒服的香味,像鲜花,又像某种名贵香料,隐隐从深处飘出来。
我肚子又咕噜咕噜叫了一阵。
被雕刻成一朵莲花样子的座盘从洞口升上来,那是一块令人惊讶的蓝宝石,晶莹剔透,原来这也是一个奇异的水族馆:发出蓝光的是一条大概手掌大小的,很像是鲤鱼,但是没有鲤鱼那么圆。长着一身长长的带子,游弋在莲花造型里,一会左右翻身,一会上下翻身,满身的带像天女散花那样好看。
刚才躲得无影无踪的小矮人,和飞舞的女子,这时候又一一出现在那朵莲花座盘周围。只不过可能由于角度的原因,那些个跳舞演奏的女子,这时候也变得一截一截的,在蓝光闪烁中浮现,扭曲,翻转。乐声也重新响起。
我情不自禁地坐上那座盘,座盘缓缓向下降落。
进了洞口,原先那石碑合上了。小矮人,飞舞的女子,一个个绕在座盘的周围。洞里的直径大概不到2米:说是洞,其实是一个被打通的圆柱形石条,通体发黑,所以一路往下,也是半明半亮,朦朦胧胧。
大约过了有半小时时间,“自动升降机”莲花座才把我送到“目的地”。
我置身在一个四方形的冰窖中,不,应该是一个用白玉砌成的四方城里。
“城”的正正中间摆着一个白色的棺材--应该是白玉做的棺材,寒气逼人。
棺材前面刻着一条飞舞的鱼,鱼的身上长着好看的长带,长带被飞鱼舞起,飘逸,轻柔。
“城”的四角,是四座白玉灯台,每个灯台摆一颗皮球大小的浅蓝色夜明珠。此时我明白过来,刚才从上面看到的蓝光,原来是四个夜明珠发出的。
“四方城”的边上,是一条银光闪闪的河流:一粒粒像星星一样闪光的宝石,随着流动的水,缓缓流向尽头--河流的尽头什么也没有,河流断流,消失在空气中。
河流的两边,种着两排金光闪闪的树,我仔细上去摸摸看,原来叶子全是金子,每片金叶子大概有四五厘米厚,像南方的橘子叶那么长。叶子和叶子之间,还开着一朵朵小小的金花:金花开放,很快又凋谢合上,接着出现一个小小的果子,那果子掉到地上,马上又消失。
金树下绑着两匹高头大马,两匹马栩栩如生。而且奇怪的是,红毛那匹马,马鞍上摆着一朵大大的丝绸红花,白色那匹马上面摆着一顶宝石刺绣红盖头。
四方城周围坐落大片房舍楼阁,像人高那般高大,好像用泥捏成,像城市民居一样,被规整地定在一个四方的围成了,大概有好几百个。而且这些泥房子做得非常仔细精致:热闹的街道,门口的下水沟,后面的农舍,养鸡的老妇人,牧羊童,喂水牛的老汉,都捏得清清楚楚,栩栩如生。
街道上有一队迎亲的人,为首的是牵着一匹红马上的新郎官,他眉目清秀,一身华丽的官袍,胸前挂着一朵红色的大花,他器宇轩昂,红光满面,一手拉红马,一手拉着一匹白马,白马上坐着一位戴着盖头的新娘子,那新娘子微微低着头,看着马鞍,双手紧张地握着缰绳。
后面是几十个很矮的男人和女人,分成两排,每个人手上都捧满金银财宝,美玉宝石,珍稀美味,男女各走一边。
街道两边商铺、银号林立:卖丝绸的,卖玉器的,卖珠宝的,卖肉的,典当的,酒楼外面挂着酒字,旗帜飘飘。好一条热闹祥和的古街道。
我正在仔细欣赏街道布局时,哐当一声巨响,把我刚刚安稳好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眼上。
我回头一看,不得了,那白玉棺材盖自己开了,掉到地上。
自从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这些天,我的胆子倒是大了很多。我豁出去了:反正我目前是人是鬼也都不知道,我怕谁呢?再说了,我毕竟不属于这个时代,如果出现了一些异常现象,我或许还能用“我”所在的时代所学的知识去解释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盗墓类小说看了不少,一旦这些棺材,僵尸,死人,尸体什么的,真实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我是既好奇,也忐忑。
我还是没忍住好奇心,蹑手蹑脚,探着身子,伸长脖子,往前窥看那棺中之物。
嚯!
棺中躺着一个面目如生,脸如凝脂的女子。她头戴一顶镶满珍珠宝石黄金的礼冠,身穿红底金丝镶珠刺绣大礼袍,脚踏一双红宝石镶面的绣花鞋,小小的鞋子没有我的拳头大:三村金莲无疑。
她双手摆放在胸口处,捧着一颗贝壳,贝壳半开,有一只金龟一样的动物来回进出于那贝壳,石棺周围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正是刚才闻到的香味,在这里更加浓郁了。
我深知此类古棺股尸,一定有蹊跷,所以不敢触碰那些珠宝和衣服。再加上我前途未卜,心里更加没有盗墓的动机,但是那件奇异的贝壳,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手指刚碰到贝壳,被金龟狠狠咬了一口,我哎呀叫了一声。而此时,那石棺中的女子突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对我微微一笑。
我与她并行走在前往一个豪华的府邸的路上,远远望去,云雾缭绕中,府邸两边早已站满仆夫和家丁,府邸深远,幽静,亭台楼阁,奇山怪石,香树芬果,云雾缭绕,仙乐飘飘。她牵着我的手,对我轻轻地笑,那是勾魂的笑容,我什么都不想,只想跟她一路进入那宅子,从此双宿双栖。那两排矮人一路跟在后面,头上又有十几个女子重新跳舞起来。
这时候忽然响起来一阵低沉的吼叫,接着又是一阵什么东西拍打石壁的动静,整个石洞摇摇晃晃起来。嗷。。。。。。大型动物喉咙里发出来的那种声音,在肃静的山洞里使人心惊胆战。
浓雾中的豪华府邸,在嚎叫中变了形,亭台楼阁纷纷倒塌,怪石乱飞,地裂三尺,她带我腾空飞起。浓雾里忽然出现梵能和尚的脸孔,梵能和尚喝道:施主醒醒!她是阴人,不要着了她的道儿!他又对我身边的女子大喝:无耻阴人,万万不可自作孽!
女子用蔑视的眼神地看了一眼那老和尚,用丝带裹着我,继续往府邸飞舞而去。
梵能做起法来,遥遥地推云波,翻山海,嘴里念念有词。
女子顿时被他控制住,法力一下子被消去不少,她的丝带松开我,我一下子掉到了地上,眼睛一片模糊。
梵能在浓雾中继续施法,周围全是大型兽类的吼叫,豪华府邸一角一角地倒塌,崩裂,花园变成原来石头的模样。那女子一脸阴阴地冷笑,不断接住他的招儿,又不断发起攻势,几十个,几百个飞舞的歌女,弹奏不同的乐器,乐器发出悦耳悠长,细细的仙乐。动物的吼叫和仙乐在空气中形成一股力量强大的波,把浓雾分散成一圈一圈的白色云片糕。
此消彼长,无数段云片糕被两股气流夹持着,在我的头上飞来飞去,形成一股大风。大风变成一个圆形的漩涡,圆形漩涡又变成一面镜子,镜子突然对着那女子的脸孔一照。一道光线刺激了我的眼睛,我朝镜子里看去,那女子的脸孔一会美貌柔和,一会露出白骨森森的骷髅。
我啊一声大叫,那女子赶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头脸,又接着发起更为凌厉的攻势,手下的矮人变成一个个面目狰狞的小鬼,向梵能和尚扑去,几百个,几千个,织成一匹黑黑的麻布网,往梵能和尚身上罩去。梵能和尚念起咒,镜子中出现一头黑脸金眼的大怪兽,那大怪兽的脑袋有一个四驱车车轮那么大,又长又锋利的门牙,闪着冷光,它突了一下气,仰头长吼了一声,那几千个小鬼瞬间哇啦哇哇啦叫着就丢盔弃甲地软了,消失成泥土。梵能趁机下了一个咒,对着女子压过来。千万片云片糕化成尘土,把女子的身体头脸洗去,露出一副阴阴白骨架子。
整个豪华府邸,热闹街道,人来人往之象,全部褪去,只剩下一派颓废破败的,空空荡荡的石洞。
梵能收住法。在云雾中念了一下,给我下了个咒语,我瞬间完全清醒过来。
梵能轻轻地落在我的身边,看我一脸不知所以,指着那副白骨,说,施主刚才差一点着了她的道。
我问梵能和尚:这是什么地方啊?这个又是哪路神仙?我刚才怎么一点都控制不住呢?
梵能和尚说:此处地底已属封溪府,与浔州府不同地界。阳间父母官不同,地下阎罗也二样。刚才这位,应该是封溪阴下阎罗殿管辖的女水鬼芝妹。听师傅说过,这女鬼芝妹原先也是一个凡间女子,出身将门,后来满人入关,在龙虎关砍杀将军一家,又把她一路关押随军作妓。芝妹几次逃走,无奈三寸金莲使她困身不已,逃走失败,待遇更加惨无人道。她不忍欺辱,最终在封溪府段的浔江上跳了江,并且对满军的将领狠狠地发了毒誓:今日满人作恶多端:夺我国,毁我家,杀我军!此恨不共戴天。今日之后我在阴间作为厉鬼,也不会放过你在阳间所为!于是一跳而入,后来,残明余军,但凡在浔江与满人作战,满人必败。
梵能顿了顿,接着说:听祖师说,芝妹在阳间有道德品行,下到地府,阎罗就指派她守浔江,做浔江地府官吏。五百年换一次。他抬起眼神,望了我一眼,说,而且看她的意思,是要招摇你跟她做夫妻。
做夫妻?怎么做?跟一个女鬼做夫妻?我连连喊:太吓人了。我可不要做!
梵能和尚点点头,说,此洞与锁龙洞紧紧挨着,地龙狂躁不安,我算了一下,位置是锁龙洞的附近,我用地龙祖师的天镜一照,就看到了施主你,困身在女鬼穴。
就用分身法,前来化解危机。
分身法?我问梵能:难道你现在不是肉身在此?
梵能笑笑,不语。
我用手指插了一下梵能的身体,原来他真是一团空气。
但是,此刻,我对这幅白骨的主人怀着深深地敬意:忠于自己的民族与国家。
于是对着白骨鞠了一个躬,说:姑娘丹心,历史铭记。满人确实经营了朱明汉人的江山两百多年,可是现在外面满人带领的华夏江山也不保了,农民起义,八国联军入侵。接下来还有日本,就是东瀛小国,也会入侵中华。接下来是长达百多年的民族斗争。
不管怎样,姑娘芳魂请安息。今日我一定会埋葬姑娘的忠骨。
我用碎石头把芝妹给埋葬了,又在一块石碑上写了一句碑文:记巾帼芝妹之忠魂,又根据梵能和尚的指引,找到另外一条通往广信寺的小路,这才从地底上到地面。
洞中不知日夜,出到广信寺,才知道,原来这已经是第三天的夜晚了。
一轮皎洁的大半圆月,高高挂在天空中。
心中百感交集。
鹿马校史已去,名册依然没有找到,我又差点与阴人结为夫妇,从此魂归封溪阎罗殿。幸亏梵能和尚搭救,这才叫做还阳,出地面。
然而,地面的情形,比鬼婚一出,更为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