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信和尚满脸自得，并无半点失落或者恼怒，转头再问宋一卜道：“真人既为道宗，高迈宇宙，向释《道德》云：上卷明道，下卷明德，未知此道更有大此道者，为更无大于道者？
宋一卜答道：“天上天下，唯道至极最大，更无大于道者。”
道信和尚问道：“道是至极最大，更无大于道者？《老经》自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与自然熟为大？怎能言更无大于道者？岂不是自违本宗。若道是至极之法，遂更有法于道者，何意道法最大，不得更有大于道者？道与自然孰轻孰重？道法自然还是自然法道？”
宋一卜答道：“道法自然，自然即是道。”
道信和尚再问道：“道法自然，自然即是道，亦可地法于天，天即是地。然地法于天，天不即地，故知道法自然，自然不即道。若自然即是道，天应即是地。?”
宋一卜摇头，道信和尚断章取义，将道与自然分的清楚，可道与自然干嘛分的那么清楚，只能摇头道：“若道望自然，即道法自然，自然即为道本。既道本于自然，即自然是常，道不得是常。今道既称常，自然亦常，亦可道法自然，自然亦应法道。若自然为本，道不得为本，自然为常，道不得为常。若两个俱是常，亦两个俱相法。如其一法一不法，亦一常一不常。若言俱常，即俱自然。既有自然、不自然，亦有常有无常。若自然为本，道为迹，本迹俱称常。亦可道为本，天为迹，天道俱无常。”
端起桌子上的茶品上一口，宋一卜觉得还不错，天下间的那点道理不都是这样，是因为口渴才喝茶，还是为了喝茶才口渴，谁又能说的清楚？茶因为放的时间太长了，变成了凉茶，可依旧不错，这帮秃子喝不了酒便开始钻研茶道，加上山上的水好，还真让他们琢磨出不少韵味来，宋一卜不自觉地拿起茶壶为自己添了杯新茶，品了一口，清香四溢，淡然道：“这茶不错.....万物有本却不同根，故佛曰有像，道曰无常。”
道信和尚笑眯眯道：“有理，有理。”
宋一卜轻轻说道：“茶渐凉，寓为人去，茶凉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说完我便下山了。”
跟宋一卜说了半天大道理的道信和尚满脸笑意，好似这一会工夫让他遇到知己了一般，丝毫不把过往的恩怨放在心上，至于是不是真的如此，就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只是轻轻点头道：“真人请问，贫僧自当知无不言。”
“你们佛家说众生平等，我们道家却说人有贵贱，不知大师作何想，还请详解。”
这是个极其尖锐的问题，道信和尚微微一怔，半响后开口问道：“真人早上吃的什么？”
宋一卜喝了口茶，捂着嘴巴闻了闻，问道：“味道很大吗？”
道信和尚赧颜说道：“不小。”
宋一卜道：“包子。”
道信和尚摸了摸光头，上面的戒疤清晰可见：“为什么不是馄饨？”
宋一卜奇怪笑道：“为什么要是馄饨？今天吃馄饨，明天吃包子，全都有心而定，怎么，这你也有道理？”
道信和尚摸着头笑道：“那就是了，不管是馄饨还是包子，更或者是龙筋凤髓，只要你想，它们就会被你吃掉，所以相对于你而言，它们就是平等的，推之及人亦是如此，你想踩死一只蚂蚁或救下一个人，或者救下一只蚂蚁或踩死一个人，这只蚂蚁和这一个相对于你的想法而言都是相同的，所以说众生平等。”
宋一卜笑了，笑的很古怪，“你刚才问了我什么？”
“为什么不是馄饨？”
“不是，上一个。”
“你今天早上吃的什么？”
宋一卜笑的很大声，这种大声是和道信和尚浅浅的笑极不相同的。
“馄饨。”
......
......
立雪亭，宋一卜与石成金已经下山，戒律院首座松石问道信和尚道：“师兄，你们论道说禅了？”
道信和尚学着宋一卜的样子喝了口茶，迷茫道：“大概吧。”
“谁输谁赢？”
道信和尚认真回答道：“我输了。”
戒律院首座松石皱眉道：“师兄你怎么可能输了？”
道信和尚笑道：“众生平等皆为‘一’，可不管馄饨还是包子确不相同，今天宋一卜吃的也的确是馄饨，故曰：佛有像，道无常。包子未去，馄饨未留，是心乱了，心乱了就是输了。”
松石仍是皱着眉头的表情，忽然有几个小沙弥哭哭啼啼从寺院东面转出来，大声嚷嚷着大还丹不见了，这可如何是好，周遭僧人一下全慌了神，顿时乱起，松石抓过小沙弥来细细询问，猛然想起来什么，拍着大腿说道：“定然是那个石成金，师兄你在房内论道参禅的时候，那小子借故偷摸溜出去半天时间，寺里也没防备，才让他轻易偷了去，师兄你说怎么办啊？”
可不是，二十年才出一炉的大还丹，这次只有六颗，给朝廷贡了两颗，药王谷与他少林素来交好，用诸多天材地宝求去了一颗，万通镖局用大价钱买去了一颗，剩下两颗放在寺中应对不时之需，却全被宋一卜连带石成金偷去了。
道信和尚笑道：“慌什么？天下因果皆由天定，缘起缘灭，世人常被贪嗔痴嫉傲疑等业障所遮蔽，我等修佛之人为众生铲除孽障，此时便是时候，何必如此惊慌？修的禅定白修了？宋一卜偷大还丹是缘起，少林追回大还丹便是缘灭，一切皆由天定，因果循环，身口意三业清净，舍弃一切执迷，方能得大解脱。”
一众僧人逐渐平静，无言。
道信和尚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正是傍晚的时候了，暮鼓还得由他来敲，他环绕众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晚课将至，今日之乱由心生，今晚不准用食，各罚加倍抄写《法华经》三遍，以示警戒。”
众人各自散了，道信和尚亲自去敲沉重的暮鼓，包着破布的棒槌头一下下敲在鼓面，也敲在众人的心里，别人要罚抄《法华经》三遍，他又要抄多少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