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长街霓虹闪烁，或红或绿，在人声鼎沸中溢在人脸上，迷离暗昧。
阳琛拽着醉得神志不清还不忘花雪身上扑的秦潇漫，头痛欲裂。
她挂在花雪身上不撒手，嘴里还不忘嘟嘟囔囔地念什么话，中英夹杂，以英文居多，花雪听得一知半解，最后只听她嘴里念叨着一句“她欺负我”的控诉，反反复复。
阳琛眉毛皱成一团，想出口斥她，却因花雪的话骤然而止：“她惯喜欢招惹那些惹不起的人，也是苦了你。”
阳琛低低“嗯”了声算作答她，不欲多谈，只将东倒西歪的秦潇漫扶正，把人往自己怀中带了带，再箍得紧紧的。
她醉得不省人事，面色潮红，眼角似有泪痕。
花雪一脸了然，促狭地笑笑，直把阳琛那张掩在络腮胡下的脸皮看得红了个通透，才徐徐吸了口烟另换话题：“之前你救了唐糖，我还没来得及谢你，过几天有空来店里玩，我请客。”
“你……还是少沾些那东西，唐糖她……”
花雪牵了牵嘴角，又吸了口烟，她唇红，但烟与指皆细白，鸦黑长发垂落在颊边，姿容妩媚，脸色倦怠：“是我连累她。”
看她这模样，阳琛骤然想起他家那阳台上的牵牛，因是幢老式家属小区，阳台上的防盗窗已经沾满铁锈，那些颜色冷素淡青染紫的小花安然趴着，丛丛簇簇，托着清晨的露水和阴凉，待等到日头大盛曝露于阳光下，便悄无声息地枯萎下去——
城市里的高档小区，窗前爬的多是漂亮的常青藤，而牵牛这东西，只攀附在腌臜阴暗湿润困苦的墙角，又不像那些被人精心侍弄的名贵花草能盛放整个夏天，至多开不过一个清晨，转瞬即败。
阳琛迟疑了一下，又道：“现在局势不好，你……你和唐糖，不如、不如——”他垂着头，乱糟糟的短发也随之没精打采地垂落下来，按捺住那些吞吞吐吐的话。
花雪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沉寂下去，她抱着胳膊，眯起眼笑道：“我跟在大小姐身边这么多年，虽然没排上什么心腹，但这点警觉还是有的。”
“可我回不去了，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道，要么就这么赖活着，要么死。倒是你，若能带她走就趁早离开罢，二叔不需要你那些无谓的心软。”
阳琛忍不住反驳道：“二叔和他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黄大小姐确实仗义，但那只是对她的兄弟，她不会管咱们这些小喽啰的死活。你那好二叔黄映淳确实广结善缘朋友遍天下，可去年他在饭桌子上直接割了叛徒的脑袋，也做不得假。”
这话显然戳到了阳琛的痛脚，他脚下的步子不由自主地停住，直直戳在那里，欲张口，但不知说什么，又要隐藏住自己的表情——
他的脸黝黑且粗糙，那些名为迟疑和惊惧的情绪混合在一起，再掺杂着杂七杂八的属于警察的责任感，几乎填满了他脸上所有的毛孔，再顺着那些由风吹日晒而出的细纹慢慢溢出来。
于是整张脸呈现出一种压抑着扭曲的僵硬感。
花雪睨了他一眼，冷笑着又道：“同情心泛滥只会要了你自己的命。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她想想。那些大人物，什么时候拿咱们当过人？”
看阳琛那难看至极的脸色，花雪叹了口气，又放软了态度：“阳琛，不管怎么说，咱们朋友一场，我不会害你。”
阳琛因她之前那些话，还是满腹羞恼，口不择言反讽道：“你害的朋友还少吗？那些被你卖来卖去的女孩……”
他越说越怒，愤然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没听见，刚才你背着我们满口答应那老板娘，要给她那畜生送一个干净漂亮的雏儿！你讨好她做什么？花雪，我不想掺和你那些畜生才做得出来的肮脏事，你也不要惹我！”
花雪慢干脆也不走了，倚在一旁商铺立着的广告灯柱上，条斯理地又吸了口烟，口中吐出的烟雾婀娜，身姿也婀娜。
她冷嗤一声：“对，没错，我就是想借机同时卖你和那老板娘一个人情，顺便将那支民兵收为己用。天要下刀子，咱们的命又不值钱，还不允许我为求自保去反抗？”
阳琛怒极反笑：“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是我低估了你的无耻——你要真想反抗，早就该戒了那东西，而不是拖别人下水，祸害更多无辜的人。”
花雪轻轻吸了口气，面上青白一片，半晌，她幽幽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帮我把唐糖带走。”
“我做的缺德事儿，让我自己一个人下地狱就够了，唐糖从来没沾过那些买卖，她是无辜的，你带她走吧。”
“我这一辈子，从来都是昂着头向前，哪怕染上……到最后最穷最苦去伺候男人的时候，我也从没求过人，这一次，我求你，带她走——我愿意付出一切，哪怕要我的命都行……只求她安然稳妥。阳琛，我不知道除了你还能拜托谁……”
说到最后，苍凉的女声中已隐带哭腔。
晦暗不明的夜色下，阳琛声音低哑：“你求错了人。我现在自身难保，更何况顾及他人？”
说罢，他将秦潇漫横抱进怀里，转身向前走，头也不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