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好?
她用手指勉强勾了勾他的衣袖,小声道:“把面具摘下来。”
胤承笑了起来,即使是平淡的面具,骤然绽开的笑意依然能让这昏暗的房间瞬间敞亮起来。
他摘下面上的人皮面具。
露出带着青紫淤痕的面孔。
他心中无数本该如以往一样由他一人担负的忧惧,也如同面具一起卸下,通通说与她听。
就如同寻常夫妻一般。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最后他露出一个有些狡黠中带点得意的神色,低声笑道:“萧绥,你跟着我,吃了许多苦,这是我欠你的债,欠债是件好事,因为我比常人要贪心些,我希望,这辈子欠你的,由下辈子,慢慢还。”
萧绥神色有些复杂,她望着黑洞洞的窗外,静默片刻,道:“今日你走后,我体内内力紊乱,再如此下去,恐怕一身武功尽失。”
不待胤承接话,她又道:“你我内力同出一脉,只有你内力恢复,才能替我疏导一二。我里衣内侧有个夹层,你将其中的药粉取来服下。”
胤承从她的衣物间取了药粉的纸包,却没服用,而是问道:“这是什么?”
“子母蛊的母蛊。”
子母蛊子蛊母蛊同时服用,可使功力大增。
胤承扬眉,笑道:“你何时给我下得蛊?”
他稍加思索变已明了:“是那日的晨露?不过,我听闻子蛊须有药引才能触发,且每月必要服用解药,否则中蛊者将忍受抽筋剥皮之痛,这段时日,我身上并没有中蛊的症状。”
萧绥转而问道:“那日我给你的伤药,你可用了?”
相较于萧绥的直来直往,胤承的虚伪一如往常,情真意切道:“那是娘子第一次赠与承的东西,承一直小心珍藏,不敢乱用。”
萧绥冷笑:“莫说这些漂亮话,你分明是提防我,怕我在其中给你加料。”
被拆穿真面目,胤承亦毫无羞耻之心,笑问道:“不知娘子往其中放了什么?”
“子母蛊的药引,为防止你不用那伤药,之后在青木宫给你泡茶时,又放了那药引,后每月十五,茶中都放有解药。不过眼下看来,却是便宜了你。”
胤承不再多言,将药粉服下。
青木宫中俩人独处的那段时日,于他们二人之间,姑且算得是情浓之时。
烹茶舞剑,对弈作画,那是他此生难得的真实,不必佩戴假面,亦不必顾虑其他,与她嬉笑怒骂,快活自在。
却不成想,那不经意间由她亲手递来的茶水,是能解他身上蛊毒的解药。
就如他递到她掌中的酒,也加了些不入流的小玩意。
他待她确有十分真心,一分不带作假。
但他们这样的人,生来便不知道何为无私付出,当给予某些东西的时候,必然以得到另外一些东西为目的,男女之间,以真心搏真心最是凶险,若能得她以真心回报自然是幸运之至,而他此生厄运连连,如若得不到,这防备的后手,也能让她一直是他的人,无论生死。
这阴险狡诈的女人,当真是和他一模一样。
可现在——
这场真心相搏的游戏,他希望自己是输家。
他只希望她活着。
他当然明了她的意思,无非是待等到他内力恢复,再替她恢复内力,与他一同回京,而回京之后,再与陆庸搏命,九死一生。
她是即使将要武功尽失,仍面不改色不见任何消沉沮丧的女子。
即使她身上的孤勇可以轻易让她为她想做的事倾尽一切,乃至不畏生死,而由此在那张素净的面孔上迸发出来的生命力,耀眼夺目,浓丽鲜明。
与他的倦怠和疲惫,半点也不相同。
这也是她让他着迷的地方。
药力在体内涌动,胤承隐忍着药力带来的痛意,低声对萧绥道:“那日画眉,一时竟思及长卿那句‘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于侧’,后又觉长卿做《长门》,却遣文君以《白头》怨之,恐其意不详,未曾说与娘子听。”
萧绥见他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知道他此刻不好受,便与他搭话算作分散他的注意力:“所谓文人,一腔深情皆赋予文字,文人与其笔墨两不相干,你又何必自扰?”
“我的意思是,我便是这样的人,将一切往最坏的方面打算,随时做好身死的准备,可是,萧绥,遇见你之后,我想活,除却我活,我还希望你能活着。古来讲江山美人不能兼得,我比那些明君圣主都要贪心,江山与美人,我哪一个都不想失去。”
微微颤抖的冰凉的指尖落在她的手边,随后紧紧握住她的手,如他之前千百次做的那样。
胤承倒在她身旁,眉头蹙起,双眼紧闭,只剩下不知是清醒还是半昏迷间的呢喃:“因此处有你,所以我才想在这肮脏龌龊龃龉横陈的世间活下去。你身上背着我的命,你要时刻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