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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一片枞树林，眼前是一大片桔树林，桔林中虽然桔树较多，但也有枇杷、板栗、野桃和李子等果树。视线透过这片桔林，远处的村落若隐若现。
“米琼，你早上唱的歌是不是老电影《复试》中陆小梅唱的歌？”在枞树林中休息的时候，上官致远想起了早上米琼唱的《四季花开》和《十大姐》。
上官致远所说的电影《复试》是1957年由长春电影制片厂摄制的一部黑白电影，其实它还有一个名字《第二次考试》，因为它是根据何为1956年在《人民日报》发表的散文《第二次考试》改编而成。
何为的这篇散文由于其思想性艺术性俱佳，在社会引起很大的反响，并被译成多国文字，在世界广为流传。有一年，《第二次考试》作为素材出现在高考作文中，要求把它改写成《陈伊玲的故事》；而出现在中学语文阅读试题中一度成为常态。八十年代《第二次考试》被编入了初中语文教材，上官致远和米琼在初二时都读过这篇文章。这篇散文大约两千多字，情节也比较简单，所以电影《复试》不到一个小时。不过散文中的陈伊玲和苏教授，在电影中被改成了陆小梅和严教授。
“没想到你也看过《复试》。”这部电影，米琼是在音乐学院读书时看的。
“那年，央视电影频道播放《复试》，我在姑姑家的那台老式黑白电视机上看到了，可能是也喜好音乐的缘故吧，居然把它看完了。看到一半才知道电影是由何为的散文改编的。记得初中读这篇课文时，文章中说陈伊玲初试时唱的歌和复试时唱的歌是一模一样的，但电影中好像不是这么表现的。”上官致远所说的电影频道是指央视专门播放电影的6频道，1995年正式创立后播放的第一部电影是《东归英雄传》。
“是的，你还是很细心，课文中的陈伊玲初试时，首先唱的是冼星海的那首带有恬静江南风味的民歌《二月里来》；接下来，按照音乐学院的规定，考生要唱一首外国曲子，陈伊玲唱了意大利歌剧《蝴蝶夫人》中的咏叹调《有一个良辰佳日》……”米琼说。
“这个细节电影《复试》中好像有所体现，其中有一个年轻考官要求杜小梅再唱一首西洋古典歌曲，杜小梅却说她不会，这时，作为主考官的系主任严教授批评了年轻的考官，说‘你不要打搅她嘛’，接着又对杜小梅说，‘准备什么就唱什么吧’。”上官致远对这一细节记得很清楚，他当时就纳闷：为什么电影不按照原作来拍摄呢？
“你说得很对，电影中的陆小梅在初试时先唱的是云南民歌《十大姐》，第二首是王洛宾在新疆采集到的那首高亢嘹亮富有草原风味的哈萨克民歌《玛依拉》……”看来米琼对歌曲的风格都了如指掌。
“电影中表现杜小梅唱《玛依拉》时非常成功……”上官致远努力回忆电影中的情节。
“是的，这首歌的难道比较大，最早唱出名的是朱逢博，她的音域宽广，音色灿烂，还有自己独到而精准的理解和把握。”米琼谈起唱歌来头头是道，或许是学音乐出身，对电影每一细节记忆犹新，”……电影中的杜小梅复试时准备的歌曲是《四季花开》，遗憾的是由于在台风抢险中弄坏了嗓子，她唱《四季花开》时唱破了。”
“还是你的记性好，不愧是学音乐出身的，反正我只觉得杜小梅初试时歌唱得很棒，复试时很着急的样子，但就是听不出来她唱的什么词……”上官致远说，“不过，我觉得电影中的严教授其实很有人情味的：首先他在考场上对考试规则能够灵活变通；还有在杜小梅复试失利后，痛惜之余开始着手实地调查，最终让杜小梅不致被埋没。”
“毕竟是部没有字幕的黑白老电影，让一个非音乐专业人士去听确实有点费劲。”米琼觉得上官致远能记得电影中曲子的旋律已是难能可贵了。
“我除了喜欢看老电影，还喜欢上了电影频道《流金岁月》这一个栏目。”上官致远喜欢和米琼这样聊天的感觉，“栏目的主持人是潘亦霖，听说他的文章也写得很棒，当年是想当作家的。”
“《流金岁月》我也看过，特别喜欢它的背影音乐，是用小提琴拉的，婉转而伤感，其中有一首曲子好像叫《叶塞尼亚》……”米琼三句话不离本行，聊天聊着又谈到了音乐。
“什么曲子，我可听不来，只知道听了音乐就让人生出一种怀旧的愁绪。”上官致远说，“……我特喜欢听栏目中的老电影人讲老电影背后的故事。”
“其实，电影《复试》的背后也有故事。”米琼说，“据说，何为的散文中陈伊玲的原型在台风抢险中是牺牲了的，但是，何为却让她在自己的笔下复活，并且参加了复试，最后又给她圆满而美好的结局：被上海音乐学院录取。”
“原来是这样，看来何为在写这篇散文时使用了小说笔法，陈伊玲才得以重生；同样，电影人用独特的电影艺术语言让杜小梅复活了过来……”上官致远道，“文学、影视艺术的魅力或许就在这里，它总是让现实生活中的残酷被艺术地转变成一种人世的美好，去满足观众对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祈愿。”
“是啊，本来才华横溢的主人公舍‘小我’为‘大家’的精神已经很可贵了，如果文艺作品照搬现实让她远离我们而去，未免太残酷了。”米琼说，“文章和电影这样处理，主人公就以陈伊玲和杜小梅的形象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这种感觉多好！”
“米琼，那首《蝴蝶夫人》中的咏叹调《有一个良辰佳日》你会不会唱呢？”上官致远很想听，他觉得电影中杜小梅都不会的曲子，若能听到米琼为他演唱，那真是太幸福了。
“我会啊，你别忘了，我可是音乐学院本科生。”米琼心领神会，“刚好这里僻静，我可以放声高歌一曲。”
“你唱吧，我做你忠实的听众。”上官致远说。
“那你对这首曲子了解多少？”米琼笑着说，“我有必要和你这个唯一的观众沟通一下。”
“美国作家约翰·路德·朗的小说《蝴蝶夫人》我倒是读过，”说起来上官致远对这首曲子的认知还停在小说层面上，“讲述二战后，日本艺伎蝴蝶夫人巧巧桑和美国海军上尉平克尔顿的爱情悲剧故事……好像蝴蝶夫人后来因恋人的背叛而自杀……”
“你那讲的是小说的内容……”米琼说，“这首曲子是小说《蝴蝶夫人》同名歌剧中最著名的唱段，意大利作曲家普契尼作曲，把日本民歌旋律和意大利风格的有机结合……堪称世界名曲。这首曲子它还有一个名字《一个晴朗的日子》，表现在玫瑰盛开的春天，已有身孕的女主人公蝴蝶夫人巧巧桑在海边眺望远方，坚信爱人平克尔顿一定会归来的心情……”
“我就当湖面上那艘船就是白色的军舰吧……”米琼看到远处有一只机帆船开了过来，酝酿一下情绪开始唱了起来：
当晴朗的一天
在那遥远的海面
悠然地升起一缕黑烟
有一只白色的军舰
慢慢驶进了港湾
舰上礼炮齐鸣
已慢慢靠近岸边
但我不去迎接
我不
我静静地站在小山坡上耐心地等待
等待着和他幸福地相见
……
米琼在对着富水湖唱歌的当儿，上官致远不由想起了在沋河水库唱《九九艳阳天》时的情景，那时的姜菲一身质朴和纯天然的打扮，活像电影中的二妹子。
关中的沋河是渭水支流，和长江一级支流富河相比，流域面积狭小，承雨区范围有限，加上远离大洋囿于西北内陆，南有秦岭阻隔，再加上纬度因素，因而沋河水库水体体量，根本无法和富水水库相提并论。
眼前的富水湖，虽不及海洋，但有一种云水苍茫湖天一色的浩瀚气势，或许米琼把自己幻化成蝴蝶夫人，把富水湖想像成了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太平洋。不然，她的歌声为何如此哀怨动人摄人心魂，把一个日本闺中怨妇对丈夫的切切思念之情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呢？
米琼终于唱完了，上官致远刚想鼓掌，没想到身后有人鼓起掌来。原来是孙中第、阿兴和阮秋香，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居然站在了俩人身后的树林里。
“声音听起来好大哦，有点吓人！”阿兴看到漂亮的米琼，不知道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唱出这么有穿透力的歌来。
“姐姐，你唱得真好，和电视上的歌唱家唱的一模一样。”阮秋香看到米琼的第一眼就觉得她是个有学识有修养的女孩，只是她不知道米琼和上官致远俩人是什么关系。
“致远，想不到在我们家乡风景最美的地方——阳辛水库碰到你！”孙中第梳着大背头，可能是这些年过得滋润，脸上居然有了几分富态，只是脖子上挂着根小拇指粗的金项链显得有点俗气。
“中第，我可是在慈口碰到蒋雯雯才来这里寻你……”上官致远见到孙中第有点激动，“你怎么像一阵风，来无踪去无影，啥时回来的嘛？”
“孙哥就是一匹天马，天马行空纵横驰骋……”阿兴平时老听孙中第讲他家乡富河村天马岭的传说，知道他自命不凡，喜欢别人如此这般吹捧他。
“致远，你旁边这位美得像天仙，歌声像朱逢博的女孩也不向我们介绍一下。”孙中第虽没有见过米琼，却断定眼前的女孩应该就是上官致远心心念念日夜萦怀的那个学音乐出身的女孩了。那年，在汉口六合路做工地时，可没少听上官致远对他讲起，彼时，米琼正在音乐学院念书。
“你好，我叫米琼，是致远的女友，音乐学院毕业后在省城艺术学校做了一名老师，很高兴认识大家。”米琼早就看出了上官致远和孙中第的关系不一般，她没等上官致远介绍就落落大方地作了一个自我介绍。
“老乡，她是你女友？那……那姜菲……”阮秋香听到米琼的介绍，惊得张大了嘴巴，她刚想说那在深圳的姜菲怎么办啊，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秋香，此一时彼一时了，看把你急的……”阿兴知道阮秋香心里怎么想的，有意提醒一下她不要乱说。
虽然阮秋香说的是半截子话，但是米琼何等冰雪聪明，她还是明白，在深圳上官致远的朋友圈中，姜菲才是他理所当然的女人。
孙中第这时见阮秋香提到姜菲于是把上官致远叫到了一边，站到一棵野桃树底下：“致远，上次你让我打听姜菲的下落，我现在告诉你，你可不要乱了方寸。”
“怎么？你找到她的下落了？”上官致远看着孙中第神色凝重，“……是她发生什么事情了？”
“致远，是秋香告诉我的，说姜菲就住在公明镇合水口村……还有，姜菲现在没有上班了，经常去合水口村对面的龟山公园旁散步，据说……据说，她已经怀孕了！”孙中第有点费劲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开始察看上官致远的脸色。
“她在合水口……怀孕了？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乍地听到姜菲的消息，上官致远还不怎么意外，但是他没想到会是这样，脑子里突然乱得像一团麻，“她自己不是医生吗？怎么会怀孕呢？这孩子是谁的？难道……难道是我的？这……这不可能啊？！”
“孩子是谁的，你问我？我问谁，这事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她知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要镇定！”孙中第看上官致远那样子生怕他进退失措。虽然上官致远想找到姜菲，其实，对他而言，那只不过是寻找一个失联的亲人而已，而眼前的米琼才是他生命的唯一，才是他毕生要寻找的那个人。
“如果孩子真是我的，那该怎么办啊？”上官致远压根儿就没有当父亲的准备，说句实在话，他觉得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如果稀里糊涂的当了父亲，似乎一切到此戛然而止，一切梦想化为泡影……
孙中第伸手摘了一个野桃，放在衣服上摩挲了几下就大口吃了起来：“姜菲就像这颗桃子，你把它摘了，把它吃了，你最起码得负责啊！”
“听说你表妹把孩子生下来了？”上官致远这时想起蒋雯雯跟他说的话，怎么自己的命运和孙中第就如此的相似？
“对呀，既然是我造的孽，我就得还这个债，反正她们母女俩，我这一辈子养定了！否则还叫男人吗？”孙中第倒是显得豪气，“致远，你比在武汉时还是长进了，跟我有得一比，都把一个女人的肚子搞大了，不过，我跟你还是有点不一样，蒋雯雯对我冷若冰霜，米琼对你情深意重……”
“我还有跟你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你有经济能力，我不名一文啊。”上官致远想，万一真是自己的孩子，自己哪有这个能力抚养她们啊？
“致远，先别慌，你先捋捋，一步步的来，首先，你要确定这孩子是不是你的；其次，如果你不想要这孩子，你可以去和姜菲协商；再不然，就等生下来后找个地方把她们安顿下来从长计议……”孙中第倒显得冷静。
“那……那米琼怎么办？”上官致远一想到自己本来就什么都不如米琼，如果真是这样，他想都不敢想了。
“要脚踏两只船啊，那可得要点本事，要不然，就会掉到水里淹死，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孙中第既出谋划策，又指明形势。
“要是这样，我不如此刻跳到水里算了……”愁眉不展的上官致远说着真的走到了水边。
“你吓唬谁呢？我们都是富河边长大的，淹不死！”孙中第知道上官致远心里已经是焦透了，“致远，要我说啊，事情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你想想啊，姜菲既然怀孕了都不来找你，她压根儿就没有借孩子来控制你的意思。只要你这次回深圳，探明情况见机行事就行了。”
“你的意思是说，让姜菲自生自灭去？”上官致远觉得这种事他无论如何做不出来。
“如果你的心真的在米琼身上，你看好你们的未来，那你就不必跟姜菲正面接触，孩子出生了，真是你的，你经济上支持到位就行了。”孙中第说着又补了一句，“说白了，就是人不到位，钱要到位。”
“可是我……”上官致远积蓄并没有多少，他想孙中第帮忙又开不了口。
“这样吧，致远，看在你和米琼情投意合的份上，这个忙我帮了，钱的事好说。但是，如果真是孩子出生了，你总得和姜菲打个照面。”孙中第快刀斩乱麻拿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致远，你们在说啥呢？”米琼这时寻了过来，她总觉得孙中第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这可不是野桃，这可是人参果，致远，你慢慢享用吧！”看到米琼，孙中第意味深长地说。
阮秋香这时也过来了：“孙哥，我们光顾着在外面说话了，还是到我爷爷屋里去吧。”
阮秋香爷爷的家就在水库边丛林掩映的一片桔树林中，老人看到有客人来，蹒跚着脚步招呼大家坐下，阮秋香则在一旁张罗着准备晚饭。阮秋香的家离这里稍远，她和阿兴是打算来这边看望独居的爷爷，孙中第一起过来了，不想就在这里碰到上官致远和米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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