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离景和十六年,七月初八。
牛头山!
大离王朝偌大版图上僻远的清源府所属,在这一日发生着一场罕见的血战。
战场上鬼哭狼嚎之声不断,金戈铿锵之响难息。
一处隐秘的地坑内,赫然有一老一少躲藏其中。
“活下去....!”
只见被一刀将整个胸腹都几乎刨开的张老汉用他那张满是黄牙的臭嘴艰难地吐出了此生最后的一句话,声音小到甘泽几不可闻。
望着面前安详阖眼的老人,往昔种种浮上甘泽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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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为什么要救我?”奄奄一息的男孩问道。
“因为我想要个儿子,而你刚好刚好合适。”张大鳌端着一碗浑浊的药汤表情淡默的回道。
“我是你的儿子吗?”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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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语声中,老汉已经死去,甘泽却仍是神情莫名,似畅快,似遗恨,似痛楚,难以琢磨。
从木盖缝隙间透进的微光打在了他的脸上,照清了他的模样。
看上去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脸型英秀,棱角分明,透着一股悍劲,左眼处一道从眉角横贯至耳后的细长刀疤更添他几分煞气。
他冷冷的看着这个自己名义上应该称为父亲的男人,虽然知晓这一天迟早会来。
但却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更不应该是这样的发展,他怎么可以死在别人手中。
突然!这一场兵灾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了!
“你怎么能现在就死,你怎么可以死的如此轻松,这般安详,你不配,你活过来,你不配,你不配,你不配啊!”此时的甘泽心中各种情绪如蛟龙出海般翻腾不休。
外边的惨烈厮杀声仍在响起,断断续续的传进了地洞之中,惊醒了陷入失落懊悔之中的他。
“快跑啊,寨门被破了,狗官军都杀上来了。”
“老大那,老大去哪了!”
“蠢货,他早就丢下我们自己逃命去了,赶紧跑,再不跑都得死在这里!”
“杀,不要放走一个,将军有命,杀敌有功,战后皆赏。”
“混蛋,不要跑,快拿起武器反击,跑的越快死的..啊...混蛋...!”
各式各样的声音,却离不开八个字。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听着外边越来越近的嘶喊声,甘泽不敢再多想,丢下张老汉的尸体,抄起手边的横刀,爬出地洞悄悄的向后山跑去。
出洞之刻时他只觉得似乎放下了一个长久压在心间的包袱一般,精疲力尽的身体居然都能感觉到一丝轻松。
茂密的树林中一人谨慎潜行。
“再有几百米就到后山茅房了,过茅房后再走几里路就有一处断壁,
地势非常险峻,清源军应未必会在那个方向设置兵力,
只要藏在崖壁的沟壑处,应该是可以逃过此劫的。”他的脚步未停,心中同时暗自思量着。
这人正是逃命至此的甘泽。
再向前走不过百米,他突然警觉的察觉到前方情况不对。
“嗯,前面有人!难道我想错了,此处也驻扎有兵士围堵。”停下脚步的甘泽,心不禁一窒,慢慢的沉了下去。
随后又强打精神悄悄蹲在一旁的草丛中慢慢向前移动而去,爬行了大概十几丈的距离后,只见不远处一壮一瘦两条人影正蹲在不远处的茅房外,左顾右盼,并将几大包东西丢进了恶臭的茅坑之中。
方才他听到的动静就是出自这二人。
看的清楚后,甘泽只觉的虚惊一场。
“原来只是两个打秋风的贪心鬼而已。”
这时,只听的那身影偏瘦的人按捺不足兴奋的说道:“姐夫,还是您的主意多,我怎么就没想到将财宝藏在茅坑里,简直是神了,你刚刚逼问那土匪茅房在那时,我还以为你坏肚子了那,矫情的非去茅房不可。”
“就你话多,赶紧把财宝藏好,记住,此事只能你知我知,不可泄露出半点风声,否则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陈九见自己这个蠢货妻弟已经有点喜形于色了,不由压低声音狠声喝到。
李二牛闻言干瘦的身躯直愣愣的打了几个哆嗦,略有些委屈地低声道“知道了,姐夫,你还信不过我吗?我和谁过不去也不可能和钱过不去啊!”
陈九见得李二牛那依旧有些满不在乎的表情也只得懊恼的不去看他,“好了,好了,处理好了就赶紧走吧,时间长了多生变故。”
他们二人明显是私自进行此事。
如果是其他时候,给他们二人一百个胆子也不会如此大胆,但是在这样混乱的土匪窝里,谁又会怀疑牛头山丢失的一小部分金银是被私藏在了这种地方,又毕竟有那么多的山贼,也不可能一个都逃不出去,更不会空手而逃。
毕竟土匪、山贼的贪婪成性,嗜财如命可是众所周知的。
这边藏完财宝后的陈九与李二牛二人确认从外边已看不出此地的异常后,自觉耽搁的时间已经够久,再不回去,怕就会引起怀疑,遂急匆匆的向前山交战处跑去。
而不远处的一处草丛中,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甘泽并没有冒然行动。
毕竟他也是做了近十年的山贼土匪了,见过太多浪里个浪的人,最后浪的自个的坟头草都得有三尺多高了。
可是,现场始终风平浪静,时间一长,心头便是杂念从生。
“都这么长时间了,应该不会有问题了。”
冷然的目光盯着陈九二人离去的方向,低沉的话中透着冰寒。
“已经给了你们足够的时间了。”
“走了,就千万不要回头啊,会出人命的。”
沙!沙!沙!
老天有眼!
老天真的开眼了,不过不是为他而开的。
就在甘泽快要走到茅房处的土坡时。
唰!
从背后传来的一道尖啸破风声让他浑身毛发乍起。
藏身在一处土坡后的陈九冷冷的看着鬼鬼祟祟向茅房处跑去的甘泽,眼中的冷光夹带一丝庆幸,心中默默祷念着。
“老天有眼啊!原本只是心中感觉有点不得劲,才想暗中多守一会,没想到还真有敢在佛祖座下偷灯油的小老鼠。”
同一时间!
“好胆,真有埋伏!”
熟知暗箭伤人的险恶,甘泽来不及多想,提刀在后背就是直接一轮,顺势身子一矮向前一扑。
懒驴打滚!
这一江湖保命绝技瞬间使出。
身体滚动中只感觉刀身猛的一震,随后腰侧就是一热。
他终究还是负伤了,这一下,可就是伤上加伤了。
不过万幸的是,这点擦伤对他来说还不算严重。
腰侧受伤之后还来不及多想,甘泽下意识的反身爆步冲向后方,正好看见了使用弓箭偷袭自己的人,正是早已远去多时的陈九。
“没想到他居然还带有弓箭,应该是刚才放在了他处才没有发现,这就有些难缠了,我的体能已经快到极限了。”
思及此处甘泽眼见陈九再次搭弓欲射,双脚急忙连踏八卦走势,身形犹如追风落叶,以极快的速度向陈九冲去。
铮!咻!咻!
刺耳的穿风声不时的从身边飞过,数次与箭锋擦身而过,让身体越发乏力的甘泽疾奔的速度一时也受到影响。
“不行,身体快坚持不住了,必须要速战速决。”
越感无力的甘泽只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重,逐渐乏力的手臂更是几乎拿捏不住气血与手中的兵刃,心中念头一时不断浮起。
但就是这样危险的时刻,他却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甚至是致命的一件事来。
“嗯!!!情况不对!怎会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那个瘦子在哪?”
甘泽疲于躲闪时终于也猛的反应过来,刚才那个瘦小的身影居然至今还未曾现身。
是仍有埋伏?
还是已经回去报信求援?
不过以前因后果来推论,他们绝不可能会冒然暴露此地,所以对方埋伏的可能最大,但无论是那一个,对甘泽而言,都是灾难。
本就已是身疲力乏,饥寒交迫,现在又是雪上加霜,甘泽有些乱了头绪,情急之下只得暂缓急冲的脚步侧身避向一旁的大树之后。
可是,就在甘泽欲避其锋芒时!
不远处突然炸起一大团落叶残枝。
砰!
飞射的枯叶,冷亮的刀锋。
这一幕,不光惊到了甘泽,更是惊到了后方的陈九。
唯一不同的是甘泽惊中有喜,而陈九则是惊中带恐。
“这个混蛋!他跳出来干什么,
都已经告诉他了,藏好之后一切行动等指示而行,
要把对方彻底逼成惊弓之鸟才能放心出手,这个成事不足的废物!”
但事情已经发生,再恼怒也无济于事,陈九只得再提弓一箭射向甘泽的后脑。
而甘泽,虽然他的脑中在这一刻一样闪过许多杂念,但逼命而来的刀光与箭影却不会为此减缓分毫。
扑面袭来的纷杂落叶掩盖不了隐藏其后的冷然刀光,咋见此刀身短且刀头宽阔,厚背薄刃,刀尖较锐,可砍可刺,能破厚甲,这正是?
手刀——刀八色
“这种制式武器一般只掌握在边军手中,怎么会出现在清源府这种府兵的手中,”尽管心中有些疑惑,但夺命而来的凶光让甘泽只得先按下心中的疑问,凝神应对眼前的难关。
前有狼,后有虎,富贵险中求!
心有决定的甘泽对身后逼命而来的箭失不管不顾,捉刀朝上,由下横向上为架,刀高过头,力达刀身,正是架刀式抵住了李二牛的劈刀。
刀刃普一相接,甘泽复急使刀尖向下,向左贴身挂出,刀刃由下向前上改为撩,挂刀泄劲,撩刀反客为主,直向李二牛劈去。
“唰!”
利箭穿风过叶飞快的直向甘泽脑后而来,甘泽的速度终究还是不够快。
是一命换一命,还是先退一步,以求稳中求胜,对甘泽来说,这个决定并不难下。
只见他手中撩刀式一转,震退李二牛数步,
随即持刀向右平扫,顺势臂向外旋,屈肘上提,使刀尖下垂,刀背向身后经右肩向左肩外侧绕行,正是裹脑式。
同时双脚一踏,体直如碑,直直向前栽去,亦是戳脚翻子拳中的栽碑式。
受到裹脑式阻挡的利箭轨道微微一歪,就从甘泽的头颅上方飞过。
甘泽身体在栽倒时确定已经躲过箭失后,脚跟微微一震,前倾之势顿时一止,随后右手横挂而出快速的向前方一搂,直向李二牛的肾水击去。
他这一手用出的正是江湖大众最为喜爱的一式绝技,名为“断子绝孙手2.0 。”
“啊..啊啊啊....呜呜呜呜...!”
两声歇斯底里的惨叫声只是刚刚喊出就被压了回去,只剩下一阵断续的呜咽声。
原来是陈九射出的箭支在偏轨后居然直直的射中了李二牛。也是这李二牛运气好,心宽体瘦,再加上本瞄准的就不是他,箭头只是射中臂膀,未射中要害,也算是捡回一条小命。
但,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箭刃入体的疼痛让李二牛只是刚呼出一声,就被甘泽的“断子绝孙手2.0”给猛击的停顿了那么一刻,随后犹如杀猪般的惨嚎猛的从喉中爆发。
不过还没喊出几声就被喉咙处的一只略显秀气的黑手给逼了回去,只剩下呜呜的闷哼声与淋淋细雨声不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