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
府城。
街巷。
武馆。
满城中寒风凛冽,将这处漆门上的残破封条吹动的哗啦作响。
“这该死的天气,该死的武夫,该死的贼人,让咱们哥俩跟着受这等活罪。”
只见一名灰衣小吏将一张崭新完好的封条涂满浆糊后,盖在了原本破损的封条上边,嘴中不停的嘟囔抱怨着。
一旁那年长一些的同伴则是开口劝导:“好了,好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待在这个地方老是感觉阴森森的,浑身都不自在,还是赶紧弄完赶紧走,咱哥俩个找个地方喝点,暖暖身子去。”
“哎...对,对,走,喝酒去,这死天气冷的要命,正是喝酒的好时候啊。”
那灰衣小吏听了急忙一顿忙活,最后使劲将盖在门上的封条拍了几拍,确保贴的确实牢固后,与身边同伴缩着身子,哆哆嗦嗦的向不远处的田丰酒记走去。
就在他二人离去之时,一阵风旋突然冲过他们转身的身影,卷起地上一层薄雪,飘扬的雪花洒在了那崭新的封条上,落在了宽大的门匾上。
赫见其上四个大字——袁家武馆!
路面上的行人十分稀少,在这冬日中冷清的可怜。
也是,这般的天气,大雪连天,酷寒非常,又能有几人有那个闲心在外闲留,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才是每个人期许的归属。
今日,城中这一片区域的气氛都莫名的有些沉重,压抑,不,不光是这里,而是整座城池都陷入了一股恐慌与兴奋杂揉的气氛之中。
田丰酒记。
李二牛灌了几口黄酒,大刺刺的说道,声音中满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哎,你们说,这袁家武馆以前啊,一天天耀武扬威的,好不张扬,可也真是那句老话,人在做天在看,看看现在,作的多凶,死的多惨。”
“可不是咋的,先是少馆主在外被杀,没想到馆主出门寻仇也落得个同样的下场,同行之人更是死的死伤的伤。
结果还没再次寻仇去哪,却是被人家给找上门了,一天天莫名奇妙的死人,又是中毒,又是陷阱。
偌大一个武馆除过杂佣外,短短三日,教习加上弟子百多人居然就死了个干干净净,真是惨啊!”
“也不知道这袁家人是得罪了什么样人物,结了什么深仇大恨,竟会落得个满门死绝的下场。”
“呸,还人物那,不过就是一个流匪,这个人我知道,是牛头山上的一个小畜生,惯来是心狠手辣,丧尽天良,毫无人性。”
“流匪?怎么可能,他不要命了,不好好躲着,还敢在府城之中行凶杀人,为的什么?”
“鬼知道?那土匪的想法能是正常人可以想象的吗?
可能是有仇,也可能只是夺宝,也可能只是高兴,对这些丧尽天良的土匪来说,杀人需要理由吗?从来都不需要。”
“也是啊!来来来,哥几位,咱聊的畅快,喝一个。”
看着那边喝着黄酒,勾肩搭背,口无遮拦的几人,灰衣小吏鲁修转头看了看正眯着眼睛,品着一粒茴香豆,砸吧着嘴的郑承说道:“郑老哥,他们这样风言风语,我们.....,不管管吗?”
郑承眯了眯眼,道:“管?怎么管?就因为人家喝醉酒说了几句话,就把人抓起来,或者是打一顿,讹一顿,那王法何在。”
鲁修脸色愣了愣,挠了几下脑袋说道:“禀司大人不是说了,不允许私下谈论此事吗?”
郑承被气乐了,手中的筷子点着桌面,拉着声音教训道:“你的脑袋都是浆糊吗?成天就知道欺软怕硬,不务正业,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做事情差不多就行了,有时候太听话是会出事的!”
“啊.......昂....!”鲁修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坐在那里,脸上的肥肉不时的抽搐几下,显然是还在琢磨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郑承看着他的样子,摇了摇脑袋也就不再去管他。
哄闹的声音穿出了温暖的酒屋,在外界大寒的温度下,也没能传出多久,便被寒冷给冻住了,落下了,消逝了······
······
风雪中,他看着自己干枯的手掌,上面满是皱纹,丑陋的如同石榴皮一般刺眼。
岁月的痕迹留在了他的身上,他看见了,感受了,也笑了······
手掌抬起,抚在了脸上,麻木枯朽的身体没有任何感觉,簌簌的风雪在此刻也不是那般寒冷的让人无法忍受了。
“....呼呼.......这就是是‘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说了几句话,便开始剧烈的喘息起来,吐出每个字都是那么的吃力,沙哑的声音中更是带着浓烈的疑惑。
季君昊茫然四顾,身子歪斜无力,脚步不稳,每走一步都让人担心他会不会下一刻就突然就摔倒不起了。
但是他的眼睛在此刻,仍是那般的明亮,在腐朽的皮肤映衬下亮如星辰,他的两颗眼眸似乎马上就要从他深深凹陷的眼眶中跳脱出来,似迫切的想要变成两颗明星,挂在这地下的星海之中,加入其中。
他的满头乌发在岁月的力量下开始变得干燥,分岔,花白,脱落,被风带走,飘去未知。
他....,突然就变成了一个秃子。
变得干瘦,变得矮小,变得畸形,变得犹如一个怪物。
但是,他明亮的眼睛始终如一,并且更加耀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刺耳无比的笑声就像是锈蚀的锯子划过朽木一样,难听的要命,在冰天雪地中直逼鬼哭神嚎。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简直是天助我也,哈哈哈...。
这等穷极变化之阵,就算是功力远胜于我,只怕也会对这幻阵束手无策,在时光荏苒中沉沦至死,但对我来说,这却是....。”
已是狼狈至此,何以再口出狂言。
只见苍老畸朽的季君昊狂态大作,仰天长啸,已经畸变的身体居然走出了龙行虎步的气势。
短小的罗圈腿迈着大阔步,虎虎生风,下一刻却是吧唧一声栽倒在地。
季君昊万万没想到现在的他,腿太短了,身上的衣物便有些肥大,而步子却又迈的很大,一时间居然把裆给扯到了,以至于话才说了一半就栽倒在地。
爬起来的他慢条斯理的整了整现在显得有些宽大的衣服,尽可能的维持着自己剑君的风度。
密布皱纹的老脸上浮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红色,耽误了这么几下,他身上的皱纹便又多了不少,深了不少。
时间紧迫,他也不再作无谓的感慨,双手食指与拇指相触,作拈花指印,掌心向天,双眼半开半阖,精光流射,看透洞中春秋轮转。
“弱水三千,吾只饮一瓢。千古风光,吾只取一分。
天地篇——蹉跎叹。”
声落,风起,顿时阵中幻境在季君昊眼中无所遁形,漫天雪景中顿现无数光线摇摆纠缠,连接在一颗颗圆润的星斗石上,散发出阵阵玄奥的意境。
季君昊眼中精光越发璀璨,瘦小的身躯中一股莫名的波动震荡而出,似一声声的叹息,叹岁月无情,天地不老。
这股波动所过之处的光线顿时扭曲错乱,完美无缺的阵势亦同时起了变化。
只见漫天的风雪渐息,随后便是雪褪,秋茂,夏炎,春暖。
周遭如同时光倒流一般,一遍又一遍,由快到慢,而他的身体也随着时光的倒流渐渐恢复本来面目。
白驹过隙,岁月如梭。
倏然间,就在春暖花开之时,季君昊眼神一历,身影似惊鸿一闪,留下道道残影,随后尘埃落定,双足所踏正是万物生机复苏之处——惊蛰。
春雷响,辟明路,季君昊身形甫入惊蛰之位,顿时身陷光阴流卷,无数辰象环绕之景,一片宇宙鸿蒙之象。
季君昊不为所动,体内蹉跎叹气劲越发汹涌,似宇宙初声响彻,辟开鸿蒙,随后,一切便如过眼烟云,消散无踪。
啪!
心神巨耗,气府激荡之下,一动不动的人立足不稳,向后跌倒。
季君昊一脚后踏,终于是自幻境中脱身而出,他看着眼前的星辰通道,沉默良久,缓缓的放下了横托在手的长剑。
他居然从始至终都未曾踏入过星辰通道,在他用天演神算之时就已经陷入幻阵之中。
随着长剑回鞘,季君昊微微拱手,轻轻拜声道:“天地之大,原是季君昊井底观天了,前人之大能,今日有幸拜领。
既然技不如人,季君昊就此告辞。”
来时是雄心壮志在胸,回时却是灰头丧气,无功而返。
就在季君昊返身欲退走之时,突然从四面八方攥射出无数的牛毫银芒,其上罡芒吞吐,如倾天暴雨一般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如此之密集的暗器,在如此之逼仄的洞穴,别说是季君昊了,就是大罗神仙怕也是无能为力。
面对这般的阵势,季君昊本就没有把握全身而退,更别说他现在刚脱出幻阵,心神耗费甚巨,把握便又降数分。
无奈之下,只见他牙一咬,运气走八脉,在体表布下一层护体元气之后,随即身躯下伏,似抱缩的刺猬一般,圈作一团。
而右手则高举手中长剑,贯气如虹。
顿时,长剑之上,星芒乍起,亮如白昼,攥射而来的万千细针拖过一道道流光如疾风骤雨冲击而去,呈现出一副众星拱月的画面。
皎月映青空,繁星缀四方。
清冷珏流仙,广寒美人踪。
······
百多年前,一代神铸‘天工’鸣云霄,在晚年偶得一块天降陨铁,此陨铁材质坚硬非常却又轻若无物,任刀砍斧剁,熔锻冰寒,也无法损其分毫。
但是机缘巧合之下,一位声名显赫的剑客在鸣云霄之时,居然与这陨铁产生奇特感应。
更是在无意中发现这块天降頑铁居然在元炁灌输到一定程度下,能够改变形态并释放出了非常强大的磁力。
他们二人心喜若狂下,当即邀请江湖上数位一流名士合力以雄浑元炁日夜对其进行铸炼,经过数年的不休不眠,他们终于打造出一柄绝世神兵。
藏炼峰上。
“剑长三尺四,净重四两,云纹迭关,刃绽青罡,好剑,真是一柄宝剑,不知好友准备给它取一个什么名字?”离南把玩着手中长剑对鸣云霄问询道。
鸣云霄道:“此剑之材质乃天降之物,每当摧至极致,便自生耀华,更是对所有的金铁之属有克制吸引之效,如那暗夜中众星拱卫的明月一般,便就叫它......”
······
“月下美人...!”
一道稚嫩童音在地穴中惊诧而出,道出了一个很美的名字。
/
大日宗
枯华山上。
昙花一现。
一老朽僧者静坐蒲团之上,手拨串珠,默诵莲华心经。
双眼开阖间,尽观风云变幻,日月轮转下,参遍生离死别。
突然,一青袍身影自远天之外,若飞虹纵逝,眨眼之间便闪至崖边,立足在一株伸展到崖外的松柏之上,三尺长发在劲风中四散飞舞。
他,鼻梁与眉骨若刀削一般刚硬,让他看起来有些冰冷,难以接近。
但双眼与薄唇又如秋水一般温润,让人看了心下欢喜,好感顿生。
一温一冷,两种相反的性质同时出现在了一张脸上,本应是非常别扭的,但是在他的气质下,却是那样的融洽。
“云苊禅师,没想到多年未见,这‘昙花一现’风景依旧,江湖血路依旧,天下纷争依旧,您却已是垂垂老矣,当真是岁月无情啊!”
“阿弥陀佛,时隔百多年,傲施主再次拜访,心境始终如一,老僧不如也。”
“禅师,傲某为何而来,想必您心中已经知晓,不必与我打这机锋,我只想知道您的决定是?”
“唉!傲施主,老衲在这“昙花一现”枯坐百年,至今也未参透当年师尊留下的“红尘迷障,梵心禅碣,证得韦陀,终见如来。”这句谒语,实不敢妄动。”
“禅师,傲某说了,不是来与你打机锋,谈禅理的,西嵎现今邪气日益加剧,百姓苦不堪言,你莫要忘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云苊:“唉,劫数啊!因果轮回,逃不了,避不过,此难是因我们而起,自当由我们来偿还,确不应让百姓为我们承受罪果。”
“三日后,老僧会亲带三百珈衣弟子赴西除魔。”
“好,那傲某便在苍阑关静候大师佳音了。”
声落,风动,树动,人动,心亦动。
平静之后的昙花一现,老僧依旧打坐静心。
只是这碧空之下的昙花一现。
风起云涌,昙华演幻,佛心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