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白浪涤净了天下人间,也冷却了浅薄的情义。
荒凉的道路上,孤默前行的沈家商队,甘泽看着面色苍白,元气大伤的杨旭欲言又止,神情苦闷。
“甘兄弟!”
就在这时,一声略显无力的低响打破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平静。
“前面不远处便是傩滩关,你我志向不同,终须一别,为兄也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一路上的苦言相劝,一路上的向善引导,最终也只是化作了这一句终须一别。
代表的是情分的戛然而止,代表的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甘泽无声,心中默然,杨旭亦然。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又如何能够互相撑持,不一样的人生,又如何能够互相理解,师门情份一场,也许,这般的不欢而散对他们都好。
甘泽:“师兄,你的大恩大德,师弟永世难忘,一世人,两兄弟,有今生,无来世。保重!”
“保重。”
似一匹残年孤狼,离群独自面对生活的挑战,甘泽披着黑色大氅,骑着一匹黑色骏马,孤零零的步入一条岔路,渐行渐远,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商队一行则在坦途之上继续一路前行,走向他们该去之处,杨旭负伤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锐眼环顾四周,点滴风吹草动不逃眼底。
一侧,沈月怜揭开车厢的窗扇,轻轻的探出面孔,看着神色坚韧中带有些许痛色的杨旭,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贝齿数度轻咬樱唇,终于开口道:
“杨统领,现在一路上风平浪静,你也不必这般过度操劳,身上的伤要紧,还是要多加休养为重。”
杨旭神色诧异的看了过来,似没想到这个大小姐会主动与自己一介武夫说话:“多谢小姐关心,这些小伤不紧要的,眼下虽是风平浪静,但荒郊野外,玩不敢疏忽大意。
老爷临行时,特别叮嘱过我,货物与生意都是其次,无论如何都要以小姐的安危为首要。”
“之前黑风渡口已经因为大意让小姐涉险受惊,此时杨旭又怎能不记教训,若再致小姐于险境,那杨某实是愧对老爷大恩,更是万死难辞其咎。”
沈月怜脸色有些尴尬与慌乱的急声道:“杨统领快莫这般说,这一路上风风雨雨,月怜一介女流,在族中又不受重视,全凭赖杨统领统筹前后,方才得以坚持下去,日前更是仰仗杨统领拼死相护,才能转危为安,应是月怜谢过杨统领才对。”
杨旭虽然是一条直面生死都不变色的汉子,但此时不知怎的,面对这个在沈家并不怎么受待见的小姐,却是有些前后失据,病态苍白的脸庞升起了几许嫣红。
“小姐太客气了,这只是职责所在罢了,当不得这般赞誉。”
“天冷霜寒,风狂气邪,小姐乃金贵之躯,不似我们这般皮糙肉厚,还是紧闭护窗,以免邪风染体,如无其他事物,在下就先告退了。”
说着话,杨旭便已驭马向前行去,沈月怜急声唤道:“杨统领,请稍....等.....”
但风怒狂号,马疾流光,那还听的清楚,看的明白。
只是望着迷蒙风雪中那挺拔身影越来越远,修眉轻轻一蹩后,沈月怜才收起护窗,陷入沉思之状。
一侧的梅姨见了她这副神情,在结合她方才的表现,脸上也是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反应,心道:“这丫头该不会是......,不过这杨旭,人品,实力,背景,倒也不算是委屈了丫头。”
车厢中的人心思各不相同,再说这杨旭。
驭马在前,仍是不时的吩咐着沿途护卫们仔细注意周遭动静,正行走时,只见一护卫从前方迎头急匆匆赶来,神色颇为急切慌张。
杨旭见之,先是一惊,虽不知是有何变故,但也是急而先前赶去,等到差不多相距丈许,杨旭勒马而停,而那名护卫则继续向前数步,差不多贴到杨旭身侧,自怀中掏出一个不大的包裹,仰首望着他,道:
“杨统领,这是属下与鲁树在刚才离去的那位大人的车厢中发现的,还有一封书信,那鲁树毛躁,私自打开了包裹,但包裹内的东西实在惊人,属下不敢妄动,所以急找大人来定夺。”
杨旭闻之,面色也是颇为严肃,但接过包裹后并未打开,而是对着那名护卫道:“你做的不错,传我口令,这件事谁都不准传出去,至于那鲁树,知规而不守距,此时在外,便先记他五十皮鞭,罚薪半年,任务结束后一并结算并革出护队之职。”
“是,统领。”这人应了一声,转身急匆匆去了。
回到温暖的车厢中后,杨旭轻轻打开了包扎严实的包裹,随着一层层的揭开,最终在包裹中露出了一沓闪着金色珞印的纸张来,正是大离国国证处统一认证的全国统一纸币——元图。
那纸张上有着一圈圈金色的珞印,正面清清楚楚印有一千两的字样,闪的杨旭眼都有些花了,呼吸更是急促数分,这一沓元图,起码有二三十张。
这....,这可是将近三万两的巨款啊,要知道,这可是黄金,不是白银,那是什么概念。
偌大的一个沈家,累死累活一年下来的收入,换算成黄金,也不过是五千两左右,这可是相当于沈家整整五六年的收入,还是不费一点力气。
“这应该是甘泽从袁家武馆中带出来的,没想到这袁修明居然会在武馆中备有这么大数量的元图,到头来却是便宜了甘泽这个家伙。”
心中知道这些巨额元图是从那里来的,杨旭有些躁动的心慢慢有恢复了平静,缓了缓心神,在将元图都收起之后,又打开了那封没有任何署名的信看了起来。
入目所见:
鸿胤兄长,敬禀者,
日前,愚弟陷于险途,上天无路,进地无门。
一条残命眼见将亡,幸有兄之大义,不顾自身之安,与此举之险,搭救弟于危难存危之际,心中之感激,无以言表。
其后,兄长更是淳淳善导。
不弃弟之出身卑劣,弟亦感念在心。
然弟之劣根,邪性难绝,竟而惹出那样祸事,致兄长遭创,更令兄长于沈家面前为难。
弟思前想后,心中亦明了,一路行来,多得兄之助,蒙兄之护,受兄之教,亦感受益良多,虽仍是不舍,但人生在世,也终须一别了。
此去,山高水长,恐难再有相见之日,唯有一点薄礼,望能解兄与沈家之难色,一份情谊,望兄能谅弟之顽劣。
时局动荡,各自珍重。
“嗨,这家伙,整的一套套的,就是这字写的也太难看了啊!不过也算他有心了,薄礼,这可一点都不薄啊!”
又是细细将这书信反复看了数遍,杨旭心中了然:“薄礼,情谊?看来我这师弟还给我准备了一份惊喜啊!”
他又将收起的元图拿了出来,这次不再是走马观花,而是将这元图一张张的放在眼前检查了起来,可是翻来覆去整整三十二张,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难道是我想错了,自作多情?”
疑惑不解的杨旭在眼角的余光扫到那包裹着元图的灰布之上后,微微一跳。
随即急忙忙的展开来看,果然一些密密的血色小字印在其上,只是有些字迹已经有些被磨蹭的模糊不清了。
“这是.....,”连看带猜弄明白了字迹意思的杨旭,心神猛然一振,手掌数度紧攥松开,眼中只是盯着眼前的灰布,至于那三万两千两的金票,那还放的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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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岭,黑风渡口,一处陡峭的山径上,四周地势险峻之极。
大有“奇险峭角,向天舞爪”之势。
空中寒月吊影,山廊风回低啸。
此时,这幽暗静谧的险峻山径上,一点红光明灭不定,时盛时衰。
仔细看去,那亮着的光点源头赫然是一根奇形异状的大烟杆子,烟杆被握在一个干瘦老者的手中,老者身后候着三人,与对面的一魁梧汉子对持。
“田先生,没想到居然连你都惊动了,看来我左某人还是有些分量的。”
“哈..!”
蔑然的一声哈笑,那田姓老者摇了摇枯朽的脑袋,稀拉的发丝飘摇着:“分量,你还想活的有分量,自你叛离黑旗军的那一天,你便不配再有与之相关的一切,一切!”
老人的声音中有着一股苍老与悲切。
左擎苍却是沉声道:“叛离,哈哈哈......你说我叛离,你们当真眼瞎不成,事到如今,还在自欺欺人,当年我离去的,是那个铁骨铮铮的黑旗军吗?
鱼肉百姓,铲除异己,勾结外贼,我只恨自己人微力薄,不能亲手砍下那厮的狗头,以至于让他残害我无数同袍。”
田姓老者没想到这左擎苍性子居然还是与当年一般无二,丝毫未改,与自己这段时间调查所知判若两人,知道自己估量错误,他脸色不由一沉:“大胆,你有何资格,怎敢妄议军帅的功过。”
“怎么,不敢让人说是吧,当年老帅突然失踪,就是你们几个老家伙死活要选上官鸿来代理旗军军务。
结果那,他先是逼走卷流年卷大哥,后又污害胜春秋胜军师,好好一个黑旗军让他弄的是乌烟瘴气。
可是你们这些老家伙又干了些什么,我们找你们主持公道,可你们却担心连续换届会显得你们有眼无珠。
居然全都变成了泥塑一般,对我们的哀求无动于衷。”
“唉!都是陈年旧事了,你还提它做什么,老夫今日来此,只是有一事相求。”面对着左擎苍的声声讥讽,田化垣避重就轻。
左擎苍:“求我,哈哈哈,你们也有求我的时候!”
左擎苍的笑声充满了嘲弄,当初自己高不可攀的人物居然也有求到自己的时候。
哈哈!
田化垣对他的讥笑不以为意,大开条件:“老夫知道你几年在外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老帅,你把手中的所有消息都告诉我,老夫保证,在黑旗军光明的未来中必有你一片天地,如何。”
“哈!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上官鸿,原来也是你们手中的傀儡,那你们又选了谁,准备要扶持第二个傀儡了吗。”
田化垣脸色一变:“左擎苍,注意你的言辞,那是能带我黑旗军走向光明坦途的王。”
左擎苍闻言,轻佻的神色蓦然严肃,道:“你们.....什么时候给人当狗了!”
嗡!嗡!嗡!
一句当狗,让本来已经熄灭,被田化垣持在手中的烟杆猛的发出一声颤鸣,漆黑的烟斗中忽的升起一团刺眼红霞,伴随红霞而起的还有一条似要直通天际的烟柱。
自出过一次声后就静候在田化垣身后的那三人中,一名略显木纳的男人此时脸上现出急色,应是与左擎苍有着不错的交情,但慑于对老者的畏惧,终也是不敢妄动。
而另外的一男一女的表情则是一副古井无波的冷静,表面的冷静之下又掩盖着一层难言的躁动,或是激动。
“哈!田先生,我的田教头,你以为,我在发现那乌风不对劲之后杀了他之后,真的就这么没脑子的孤身犯险吗?
田教头,人都是会成长,会变的。”左擎苍用那条还好着的手臂点着自己的脑袋一言一字的说道。
田化垣一愣:“你什么意思!”
就在他疑问落下,变端骤起。
“多年不见,田老弟,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不长进,也怪不得只能做些打打杀杀,跑跑腿的事情了。
不过,你也是命大,这“阳关三叠”居然还没有练死你。”
那是一道清雅的男子声音,刚开始还是在山脚下响起,可说道阳关三叠之时,声音就已经在左擎苍的身后了。
可见来人的轻功之高,已是惊世骇俗。
而田化垣看见来人的身影,身形居然一颤,本来亮堂的烟锅一下子就暗了下去,骇声道:“卷流年!是你,你没死。”
只听来者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狂气自散:“哈哈哈!我不想死,世上谁人能杀的了我,你!黑旗!还是你口中的王!”
“你,你,你......”
心神惊骇,田化垣张口结舌,怎么也说不出来,转而对左擎苍喝道:“左擎苍,你居然和他勾结在一起,我们猜测的果然没错,老帅他还活着,对不对。”
左擎苍却是并不搭理他,摇了摇头,似是极为不屑与他交谈,而那卷流年则是抓准他分身一瞬,张口就是鲸吞,居然将田化垣方才自烟斗中喷发而出,还未散去的烟柱全数纳入了肺中。
只见那田化垣的脸色猛的一变,紧接着一白,随后只觉得腹中如遭火焚,他牙关紧咬,豆大的汗珠从他干巴巴的额头滚落。
哇的一声,
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将一口白霞中带着些血雾,血雾中带着点焦糊味的气流吐了出来。
“种字诀!那老家伙居然将他的看家本领传给了你。”
田化垣的话声中带着惊诧,不甘,艳羡,等等,等等。
可是抬眼望去,现场那里还有卷流年的身影。
“又是这样!以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亦会,你们从来就没有将我放在眼里过,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后悔,后悔你们每一次对我的轻视。”内腑受创的田化垣心中怒吼咆哮着。
“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今日便不是你,回去告诉那个小子,这天下之大,他伸的手有点太长了,如果他还是这般不知节制,终是会有人去给他修剪修剪的。”
在空旷的夜空下,卷流年的声音浩浩荡荡的传荡开来。
田化垣神情阴诡无比的看着左擎苍,凝思片刻,道:“哼!我们走,左擎苍,你记住,从今往后,你不在是黑旗军,而是一名可耻逃兵。
日后再见,便是你死我活之时了,好自为之吧。”
左擎苍眼神更加不屑,也跟着低声细语道:“蛤!你以为老子是唬大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