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客栈待了六天之后等到了二皇子,为着避免我的身份生疑,在他们商讨要事的时候,我便去外面散散步,逛逛街。
待我回到客栈的时候,二皇子看见我,初初是有些惊奇的,脸上的惊奇敛在眸子中,他客气地朝我喊了一声,“虞姑娘。”
含着笑意的眼眸,看起来很是真心。
一个本该死了的人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也能淡定如斯,要不他早就知道我还活着,要不就是掩藏得太深。
无论前者,无论后者,对我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差异。
我只是心中叹了一句,野心勃勃的皇子。
上次听说的是二皇子是同百里一起赶来的,环顾左右并没有看到百里的影子,不禁有些诧异,问道,“百里呢?”
二皇子颔首道,“被我皇兄接回宫中去了。”
他没有半点无礼之处,也没有再多的话,而前面明明说是二皇子带着百里去给皇帝看病,这转而间就变成公子了,也不知道公子是怎么想的。
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在皇帝病重之际,谁救了他,他必定会更加看重谁。
暗潮涌动,也不知道华琅城是怎样一番风云突变。
在回华琅城的路上,半路歇息,二皇子故意避开苏谦和胥扬,同我单独呆在马车中,笑着同我说,“很早就听说过沉影虞叶的威名,难得一见。”
我笑道,“还好,这不是第一次相见了。”
“可这却是第一次以真正的身份相见,不是吗?苏小姐。”
“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沉香宫的二殿主居然是苏将军失踪多年的女儿。”
他眼中微微含笑,那样的笑意分明让我想起文筹狐狸的那双眼睛,此时必是在计量着什么。
我皱了眉头,“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以姑娘的聪明应该料得到的吧。”
以不变应万变,我轻笑着盯着他,“二皇子有话直说。”
“姑娘果真难缠,我也就直说了,我想知道姑娘是哪个阵营的?”
“这话何解?”
他摩挲着手上的戒指,轻轻转动,“明人不说暗话,苏谦,你大哥是支持我的,如果苏姑娘能够说服苏大将军,这未来好处自然是不必说的。虽说中庸之道不错,但用过头,引起君主猜疑是不大好的,苏姑娘说是不是?”
此前曾听三公主提过一次,苏谦已经和苏大将军闹翻,便应该是一切都闹翻了,大概不只是因为我的事情,苏谦,洛胥扬,二皇子这三人关系匪浅,苏谦支持的自然是二皇子,可如今大部分的兵权都在苏大将军手中,苏大将军只听从于皇帝,历来不会结党营私,更不会在这当口,选择队伍。
以苏大将军来说,他是一个不会赌博也不让子女赌博的人,我年少时他曾教我兵法,说百无一失这四个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战场上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我们苏家的荣光也不能当作赌注。
所以中立,不管谁赢了,苏家的荣光都在。万一选择站队这个问题,谁也不知道未来皇帝的位子是谁来坐。
对于现在,被封为太子之位的是公子,最顺理成章的也是公子,眼下皇帝病重,胥扬又说皇帝并不大看好公子,是以在最后一刻极有可能废掉公子的储君之位,而让二皇子代之。
苏大将军身经百战,向来明白变化莫测这四个字的含义,不到下一任皇帝上位,这龙位上坐的是谁,不敢妄自下结论。
若下了赌注一旦输了,苏家便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被打成乱臣贼子。
不知道苏大将军选择中立是英明还是愚蠢呢?
可苏谦却是选了二皇子。
眼下一番思考,却是不好在这件事情上多加追究,而二皇子这话摆明是问我,帮他还是帮公子。
眼下,我觉得苏大将军的中庸之道不错,不管是谁坐上这个位子,弃卒保局,明哲保身。
我轻笑一声,“我一个姑娘,哪有这么厉害,可以轻易左右一个将军的决定,二皇子未免太看得起我。”
大概是对这样的回答早有预谋,他丝毫不意外,反而接着问,“无法左右别人的决定,那姑娘自己的决定呢?”
半晌过后,我听到自己轻笑一声,“我一个姑娘,平头百姓,你们这些大人物舞弄权术,我们只消等待结果便好。”
他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完美的弧度,眼中却是冷冽的寒意,“要知道小人物往往是改变这天下主宰的关键。”
他这是要逼着我表明一个态度,我沉默不语。
“我们这位洛公子,生性风流,遇见漂亮姑娘难免动心,也难免会做一些让姑娘误会的事情。姑娘若是用多了情,伤透了心就不好了,不如姑娘趁早离开,这样对姑娘也好,是不是?”
“姑娘若是路费不够,我可予姑娘资助些,不知姑娘意下如何呢?”
这样遭人驱赶也太没面子些,出了地牢,这天南海北还不任我驰骋,我又何必呆在这地方惹人猜疑,平生怨恨呢?
“好,我离开,至于路费什么的,二皇子就不必操心……”
话还未说完,帘子啪一声甩开,洛胥扬怒气冲冲一把将我拉下去,我几次试图甩掉他的手,他力气太大,也不管旁人目光怎么样,就拉着我到了一处无人的巷子,一把将我掼在墙上,“虞叶,不过这样,你就要离开我?”
我不看他一双翻腾怒海的黑色,只看了天空,“不然要怎地,留我在身边,你也不怕我将你们的消息听了去,告诉公子。”
天空蔚蓝,万里无云。
“我相信你不会这样做的,是不是?”
“那可不一定。”
他恨恨地将我头压下来,唇便狠狠地压上我的唇,我将他推了半天才推开,他力气更大,将我困在墙上,喘着气,同我一样抬着头,眼中映出碧蓝天空,半晌轻笑道,“怎么办?虞叶,我好像离不开你了,留下来好不好?”
“乖乖的,就过我们自己的生活,我相信你,你不要离开,好不好?”
他带了些许恳求的意味。
大概本身也不想离开,我便轻轻点了点头,他高兴地有些不知所措,唇又吻上来,我没有避开,同他一起辗转在彼此心头。
半晌才分开,他喘着气,问我,“虞叶,你是有心的对不对?对我,你是喜欢的,不然也不会不拒绝我,是不是?”
“是。”
“虞叶,我从没这样爱过一个人,要用自己全身的力气计较得失,可也无所谓了,人生苦短,又哪能在意这么多,等帮邺之拿到他想要的,我们就去看所有你想看的,然后回落颜山庄,对了,你想看什么?”
“嗯……看你吧。”
听到这样的回答,他有些不满意,凑过来轻轻在我脸上咬了一口,抱怨道:“你就不能认真地,好好地想想吗?”
我没说话,其实说的是和你啊,和你在一起,哪里都好,你想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那等到了华琅城,你要回将军府吗?”
我愣了半天,“不回。随便找个客栈就住下吧。”
“客栈?客栈你一个女孩子家的多不安全,回我府吧,我府上那么多的房子,你随便挑。”
看着远处鳞次栉比的房屋,觉得好笑:“我可是蝉联杀手榜首七年的高手,谁敢动我。”
“防不胜防嘛。”
大概是看我不动声色,他停下来,看着我的眼睛,“我想每天都能看到你,住到洛府,行不行?”
心中不自觉就有一股蜜从心口甜到四肢骨髓中,我避过他的眼睛,轻轻点头。
回了洛府,日子过得飞快,看尽云卷云舒,每日洛府的花园都有花开花落,我还是住在原来那一个房间,门口的海棠花枯萎,门前落满了枯萎的海棠花。
轻兰打扫的时候总会同我抱怨很多,她每日成三四次地打扫,很不耐烦。
我说:“要不,你将这还未落的花都摘了。”
她弓着腰扫得仔细,眉眼间却带着清澈的笑容,“哪能这么狠毒呢?这开一次的多不容易,让它尽情落吧,我也就这么抱怨抱怨。”
又惶恐道:“我可没说姑娘狠毒,姑娘可不要多想。”
我捡起一花瓣,当日粉红喧扰枝头,一推开门便看见纷纷扰扰,如今这红枯萎了还带着过往的繁华,笑笑:“没什么,只是这落一次也好不容易,轻兰,你将他们拾到花盆里面吧。”
尘归尘,土归土,化作春泥更护花。
如果行将结束,带了枯萎的颜色,惦念往日斑斓,不如让它还有转生的希望不是。百里说这用作药物的花木,其实常常有用的是埋在土里的根茎,这花你别看开得好看,其实大多是没什么用的。
可知,亦非它所愿。
朝廷的局势越来越紧张,胥扬回来的时候总会带着三两大臣,钻进书房里讨论大事情,我便离得远远的,靠在亭台的长椅上看池子里的小鱼儿游来游去。
“不过一条鱼儿,你也能看这么长时间。”
胥扬将自己的外衣披在我的身上,又大剌剌地往我身上一靠,整个人躺在长椅上,长长舒了一口气,闭着眼睛,神色有些倦怠,听轻兰说,他这几天睡着不过两三个时辰,就又要上早朝去。
我不觉问他,“很累?”
他点点头:“永宜城大旱,粮食颗粒无收,百姓食不果腹。皇上命我们三天之内想出对策解决永宜城饥荒问题。”
“我们?”
“对,不如说是太子殿下和二皇子,谁的人先想出来,这功劳便是谁的。”
我两手按在他两侧的太阳穴上,轻声道:“尽力而为便是了。”
他闭着眼睛,整个人放松了许多:“没什么,法子差不多想出来了。”
“你这段时间呆在这洛府很无聊吧?你白日的时候可以出去散散心,这华琅城的永安寺,江流阁,雨诗碑都是很不错的景点,要是我可受不了一直呆在这府中,怪闷的。”
“好。”
“要不,我让画之陪你去吧,那个小丫头在宫里呆着也很无聊,画之虽任性了些,可一个公主这样的性子也算不错了,虞叶你可以同她交个朋友,这样我没法陪你的时候,还有个人可以陪着你。”
“好。”
他有些无奈地抓过我的手指在手中把玩,“虞叶,要是不开心了不要放在心里,说出来给我听好不好?”
“好。”
手指蓦然一痛,我“嘶”一声抽回去,他却慌了神,坐起身,抓过去放在嘴边吹了又吹,“咬疼了啊?对不起啊,我这一气也没个轻重的。”
我不知道人为什么可以像他这样明明身居高位,拥有很多人想得到而终其一生都无法得到的东西,却并不怎么当一回事。
我将手抽回来,问了他这个问题。
他笑笑,扇子拿在手中,哗一声展开,又是那八个字“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看见这八个字了没有?”
看不见的是瞎子,我懒得理他,他点点这八个字,“这人生啊若梦,梦中的东西模模糊糊,你想要抓住的东西也不能十分清楚,所以就得在这名利场中走一遭,悲欢离合,你总能找得到自己梦中要找的那件东西。”
我转过去趴在横栏上,将他这番话在口中细细品味了一番,问他:“那你找到了没有?”
他摇摇扇子,笑笑:“自然是找着了。”
扇子浮在半空中朝我点了点,“可不就是你嘛!”
“我可不是你口中的东西。”说着就往旁边挪开了些,他的头咚一声撞到旁边的横栏上他疼地捂着头“嘶”了一声。
我转过身偷笑。
他扑过来手压在我的肩膀上,“好啊,你是故意的!”
有时候生活便是这样简单,可这种简单却又有所不同。在琼华山的日子虽然觉得生活很简单,心中却总觉得是孤单的,不会跟百里那样,因为琼华山有百里打算与其终老一辈子的女子,却不是我的。在洛府,有想要一辈子终老的心,心中却不是很踏实。
大概是因为公子的那一番话吧。
可当珍惜时便珍惜,我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坚决认为只要过了这一个月便好。
而这一个月距离我出地牢的那天已经有十三天了,这十三天是我此前最快乐的日子,我不必担心自己的身份被拆穿,因为他都知道。
因为我就是虞叶,我也不必再背负另一个人的名字,顶着她的命运来生活。
我只是我,一个有着过去和现在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