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筹他们从牢中被放出来,文筹将这当作外交史上的一次耻辱,方恺却乐此不疲地将这耻辱一遍一遍提起。
原来,他们在山上遇见那个大个子,文筹本着坦诚相交的原则,为了展示自己足够的诚意,向他们的首领大个子表明自己的来意,大个子哪能想这么多,一看他像个舞文弄墨的,便当作朝廷派来劝降的先锋,方恺和范易行打算出手,文筹硬生生拦下来,乖乖跟人到牢里面去了,原以为不一会就能见到头领,谁知幽暗的地牢中,连活人的影子都难以见得到。
文筹问我和蓝玉怎么知道首领是这看起来文弱的青年,我笑笑不语。
蓝玉说是半路打劫来的缘分。
苏谦的大军在山脚下扎营,朝廷同闲凌寨的战争就此拉开。
不出所料,苏谦的大军开始时以小队的形式在山上寻找闲凌寨所在,结果派上山的人被楚子俊的手下一网打尽。
楚子俊看着被抓来的小兵,看都没看一眼就全部活埋了。
这场仗他看起来完全不担心。
苏谦亲自上山,倒也有所成就,就是逼的楚子俊与之正面交锋,楚子俊完全利用这座山的天险,将苏谦堵在半山上下不得。
他似乎在等待什么,我又不是很确定。
而我们沉香宫的人明面上是合作,却被软禁在这闲凌寨之中,他却又允许我们向公子送信,文筹本来怀疑信被半中央阻隔下来,谁知我们还是收到了公子的回信。
其中有一封信,是我们勿拆,而将信直接给了楚子俊。
在那之后,楚子俊却允许沉香宫的影杀上山,我们也终得到自由。
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对于文筹和范易行,哪里都能安闷的下,而方恺和蓝玉又成天在闲凌寨中赌博,同闲凌寨的人混得不错。
唯独我成日在房间中擦拭月影,成日发呆,只是偶尔被蓝玉缠着要打方恺。
蓝玉总是输,方恺一点都不客气。
他们似乎都有各自要干的事情,起码不像我,在房间中算着哪一天公子才能登上皇位。
其他的事情却是不再多想。
因为我总算明白多想无益。
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而我的未来又在哪里。
也许下一刻我即将死去。
下一刻,房门便传来两声敲门声,想来不是蓝玉,因为蓝玉从来不敲门,直接就将门嚓一声推开,想着也许是文筹吧。
打开门,迎着风雪而站的却是楚子俊。
我有些不解:“今日你们不打仗了吗?”
他面色微赧,又立即将这表情压下去,道:“朝廷的兵已经三日没有动静了,大概是在等一位大人物。”
大人物?那也是他要等的人吗?
“看你来终日闷在房中不出来,我带你去山下玩玩。”
我微微犹豫了下,便答应了。
一路无话,除了来的那天他说了很多话,我想也许他后悔将这秘密告诉我吧。
我本来很想开个玩笑,问他是不是想杀我灭口。
又想想,这是他心中最深的疤痕,日日痛着,我又何必再让这痛楚深一分呢?
大雪飞扬,正经下山的路都被苏谦的军把守着,他带着我走了一处很隐秘的小道,下了山,便直接去了镇子上的小吃店中。
选了对门的一张桌子坐下,能看见窗外的飞雪漫天,冷空气吹进这敞开的房间中微微有些冷,不过初冬,天气却很晴朗,这太阳还挂在空中。
有点像六月晴天下的飞絮,张扬而又好看。
楚子俊让伙计温了一碗酒,我发现他似乎从来只喝酒。
便笑着说:“酒还是少喝为妙。”
其实只是客套的一句话,打破这无人说话的气氛。
他却笑了,被头发未掩住的半边面浮出一丝笑意,正经八百地问我为什么。
我想了想道:“酒这个东西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小酒坛在他手中转了两圈,他细细瞧着,明明脸上的笑意还未消下去,声音却淡淡地带着点似有若无的怅然问我:“那喝多久才会死呢?”
我顿住,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同太子殿下要了你,怎么样?”
这突然来的一问,我看他的神色却不像开玩笑。
我冷声道:“那是不可能的。”
“为何不可能?”他漫不经心地看了我。
我愣住,只觉得在桌下的手有些发抖,为何不可能,公子爱才,才会纵容我之前一而再的忤逆,可我的才同他的师哥相比,只怕远远不如他。
公子是否又会为了得到更加得力的帮手而舍弃我呢?
半晌,才止了心中的颤抖。
“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是吗?”他静静看着我,目光中却有着看蠢货一般的眼神。
终究抵不过他的眼神,我将眼睛看了窗外,轻声回道:“我相信公子。”
他轻轻一声嗤笑,并未再言语,握着手中的酒坛子轻轻送到嘴边,仰头,酒水顺着下颌流下,我有些好奇道:“公子同你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
他将酒放下。
“也没什么,不过是让我杀一个人而已。”
“谁?”
他摇摇头,示意不可说,又静静地看着窗外拿起酒坛。
我摸着他倒给我的酒杯,也无话可说。
只好看了窗外。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许久而未停,雪中的行人并不多。
我常常想分别和相遇这两个词语,怎样的分别,怎样的相遇,似乎从来都出人意料。
同胥扬分离已有一月余,这一个月不去想他,似乎一切从未发生,似乎心也不会觉得怅然若失,也不用去想在华琅城中的他是否安好,是否已经打动了秦飞燕。
又不可遏制地看不起自己。
我想等公子登上皇位的时候他会在哪里,作为公子的对立面,他是活着还是死了,也许最好的结局是他辞去官职,回去落颜山庄。
公子要对付一个丞相很容易,尤其是败了之后的丞相,但要明着同掌握周朝三分之一财脉的落颜山庄作对是不可能的。
大概到时候的他还活着吧。
又不知何时才能相遇,也许这辈子都不会相遇了,那些他许过的诺言是真是假也没有验证的时候。
我想过要问他爱不爱我这个问题。
却又想,爱不爱的也没什么关系,总归我是爱着他的,就这样尴尬的身份争如不见,只有我知道就好了,也许时间长了也就忘记了。
谁想,爱这东西,如同美酒埋在泥土之中,香味尘封,惦着它的香味却闻不到,心中干渴,却喝不到,时间久了也就没兴趣了,你一个嗜酒的人总不能只等待这一坛刚封存的美酒。
可是,在开启这美酒的一日,你自以为尝过万千比它更好的酒,闻到他的味道,才知道在梦中心心念念想的全是他。
此刻,他从窗前经过,依旧是一袭白衣,手中持扇,风采依旧。
洒下的大雪似乎只为一场我一个人的相遇,阳光从他脸上经过,我突然就想起秦飞燕的那句话,“我们的世界是冰冷的,你不过是看到他的阳光,想要一点温暖,可得到的注定是百倍的寒冷。”
他没有看见我,我的眼睛却不自觉追逐那片阳光走过一个窗口。
“他是谁?”
耳边冷冷的声音才将我从这幕景中拉回,窗前早已无人。
我回过头,楚子俊的脸色有些阴沉,我知道他问的是谁,却故意装作不知道问他:“你说什么?”
他瞅着我好半天,我盯着他的眼睛,良久他才轻笑一声,“没什么。”
回了山上,雪未停,回了房间,捂着胸口,那里似乎有微微的钝痛感,是因为初次尝到可望而不可即的感觉吗?
正如秦飞燕所说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在窗外,我明明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却一无所知。
这夜的梦中,盛开了一树桃花,桃花下是古罗的花海,桃花瓣纷纷扬扬如同一场香雪潇潇洒洒地落在紫色古罗花海上,他躺在下面摇着扇子笑如阳光一般对着树上的我说,“小心着些。”
美梦到此戛然而止,因帘子突然被拉开,刺眼的阳光照在脸上,我手遮住太阳。
蓝玉站在床榻前咋咋呼呼:“小二,这都日上杆头了,朝廷派来的大使来了,楚寨主让我们去前寨一趟。”
蓝玉说今日一大早,朝廷派来的大臣在山下呼喊,声称要见寨主一面,商谈事宜,人就被蒙着眼睛带上山了,来人是来招降的,另一方面还想要回被劫走的马江。
我心想,这两个条件似乎都不大可能。
楚子俊讨厌朝廷的官员,没有杀他就不错了,更不要说投靠朝廷,而马江是他一家的仇人,没死只是为了更好地折磨,又怎么会将人放回去呢?
前寨被闲凌寨的人围得满满的,我和蓝玉走过去,人群自发分开一条通道,在通道的尽头是坐在上首的楚子俊,一边排着的是他的部下,另一边排着的却是沉香宫的人,我们走过去,影杀恭敬地喊了一声,“二殿主”“五殿主”。
我坐在设好的椅子上。
两边的文筹和范易行正襟危坐。
站在四个大柱之间被带到中间蒙着眼睛的男子,眼下站得端端正正,分明是被缚,面上却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无所畏惧。
楚子俊沉声道:“阁下好胆量,敢只身上我闲凌寨,不怕有去无回吗?”
“在下敢只身前来,只因在下相信竹下老人的爱徒必定是大义之人,非奸诈小人。”
阳光洒在他身上,看得出他自信满满。
“哦?你竟然知道我的来历,想必是认识我师父了?”
“在下的父亲与竹下老人交情颇深,曾听得他老人家谈论他的两位爱徒,最让他放心的便是大徒弟楚子俊楚公子,为人沉稳,处事有道。”
“你父亲是?”
“落颜山庄洛无言。”
“照你这么说,怎么样我都要看在我师父他老人家的面子上答应你的要求了?”
楚子俊微微扬着头,眼中却是戏谑,根本就没那么简单的事。
“楚公子若是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什么要求都可以,我不知道以前的楚子俊是什么样子的,现在的楚子俊阴骛不定,定然不会提出什么简单的要求,他要提出来的要求是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
因为,他不可能放了马江。
出乎意料的是,他却吩咐手下将人带上来,全身上下被烙铁烙得烫红的皮肤暴露在阳光之下,他是被闲凌寨的人拖上来的,人是昏迷着的。
他命人解开洛胥扬的绳子,洛胥扬自己伸手将蒙在眼上的黑布拉下来,被阳光刺到的眼睛眯了一眯,目光扫过四周,停在阶下被扔在地上惨不忍睹的马江身上。
眉头微蹙,问道,“死了?”
他这句话很快就有回应,楚子俊轻拍一下巴掌,立马就有人端了一盆凉水泼在马江身上。
“呲”一声响,身上一些被烙过的地方竟然冒出一阵白烟。
这是刚上过刑的吧,这楚子俊一点折磨马江的机会也不肯放过。
马江睁开眼睛,看见站在场上的洛胥扬。
显然是认识的,他手伸到半空中,朝着洛胥扬的方向,虚弱道:“救……我。”
洛胥扬面露不忍之色,点点头,保证道:“我会救你的。”
听到这样的保证,马江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这样的情况对他来说,晕过去也是最好的。
洛胥扬扬声问道:“楚寨主你究竟与他有怎样的仇恨,何以凶残至此?”
楚子俊靠在椅背上,舒了一口气,眼睛望着天空。
“我同他有怎样的恩怨,与你何干?我凶残至此,你洛相是没有见过吗?还是想救他?如你所说,是怎样的要求都可以吗?”
他敛下眸子,垂眉冷冷地看着阶下的人。
洛胥扬扬起下巴,“只要在在下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还望楚寨主得饶人处且饶人。”
范易行在一旁冷冷哼了一声,“天真。”
方恺抱着胳膊歪头笑道:“他这是在同楚寨主讲道理吗?”
蓝玉来了句,“真是可笑。”
“无论怎样,我都要看在师父的面子上不是,这样吧,你随意在左边这五个人之中选出三个人,假如全胜的话,我就放了马江,如何?”
“师父的这个面子好大,可不要说我没有尽到大义之道。”
楚子俊微微挑着眉,看过来看到我时,却是微微一笑,我心中一沉,想起那个公子要他杀死的人,应该就是洛胥扬。
而楚子俊又不甘心就这样轻易听了公子的话,所以才让我们动手的吧。
果真,听到文筹轻声道:“公子的命令,不要留活口。”
范易行,蓝玉二人站起来,却是差了一个人。
我微微犹豫过后便站起来,文筹的眼风如刀一般,方恺是无所谓的态度。
在我们五个人之中武功的话的确我们三个人是最强的,方恺善轻功,善易容,若是要杀人,以偷袭为主,这样的情况下,显然不适合方恺。
而文筹在我们五人之中一直扮演的是书生形象,他袖中的机关也许无双,却不是武功,而这么多年我们又从未见过他使武艺,据他本人一次酒醉后不慎透露出他根本就不会武功的消息。
我是非上不可。
“这三人如何?”
楚子俊手让在这边,带着轻笑问洛胥扬。
洛胥扬扫了一眼,眼中却是无半分的沉重,同样轻笑一声:“可以,烦请给我一把剑。”
楚子俊一掌击飞身边人的宝剑,宝剑急速而去,洛胥扬握住剑身,剑鞘打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树身几晃,仅在树上不多的几片叶子,摇摇晃晃终究再也站不稳,只剩光秃秃的枝丫。
第一场是蓝玉上场,洛胥扬笑道:“四殿主的武器呢?在下可不会怜香惜玉。”
蓝玉被这人的狂妄给刺激到,手抚着垂在肩上的长发,笑道:“公子这样人家可是很怕怕的啦。”
方恺被她这嗲嗲的声音刺激地翻了个白眼。
说时迟那时快,蓝玉已然出手,红色的毒气洒在空中,手中多出来一根长鞭,一声甩破长空,洛胥扬侧身躲过。
洛胥扬在武学上的造诣很高,即便蓝玉本身的功夫也不弱,且还有毒气相辅,打了半个时辰也未占得半丝便宜,反倒是洛胥扬占了上风。
蓝玉被毫不怜香惜玉的一脚踹飞在地上,洛胥扬手中的剑稳稳指着她:“承让,在下赢了。”
“是我输了。”蓝玉承认,并将手伸出去。
江湖上谁不知,沉香宫的四殿主善用毒,无论手段光明磊落与否,因为她的追求是将这毒随心运用到任何时刻,一个高手也许凭武功你不能杀了他,可暗算呢?毒乃暗算百方之首位,是最常用的。
洛胥扬是一个君子,是以会将蓝玉伸出的手拉起来,让她在耳边轻轻道一声谢。
范易行站在他面前冷冷看着妖娆离去的蓝玉。
手放在剑鞘上。
“须知最毒妇人心。”
蓝玉回头瞪了他一眼,洛胥扬抬手,面色一惊,刚刚拉蓝玉起来的那只手手心已经变黑了。
蓝玉“咯咯”笑道:“小弟弟,多谢你怜香惜玉,只是这百蝎的毒,你恐怕连半柱香撑不过了,姐姐善意提醒你,如果现在剁掉这半条胳膊还可保命。”
楚子俊假装好心道:“洛大人要不要认输,赶快下山去找大夫瞧瞧,这闲凌寨之中可没有医术高明的大夫。”
“无妨,多谢各位关怀。”
他从腰间掏出一小瓶子,倒出一颗丹药,扔进嘴里,笑道:“果真最难消受美人恩,幸好我上山带了可解百毒的药丸,还让楚寨主废心了,是在下的不对。”
楚子俊看见如此也未有半分生气之意,只是轻笑了一声:“如此便好,这场戏不唱到最后,还真让人觉得可惜。”
又转过头看着我道:“若是二殿主没有大展身手的机会,可是会不高兴的,二殿主,你说是与不是?”
洛胥扬此刻才算正眼看我,那是怎样的目光,如同秋水一般凄冷之中带着一些哀伤。
可又怎么会是那样的目光呢?他也会哀伤?
我盯着他的眼睛道:“还是楚寨主懂我。”
洛胥扬如同被霜打了一般,整个人有些蔫蔫的,嘴唇微动,却也没有说话,只是回过头,正看着范易行:“三殿主准备好了吗?”
“我手中的剑随时可出鞘。”
“那就好。”
说不清楚是人随剑走还是剑随人舞,他们俱是当世使剑的高手,范易行沉迷于剑不是一两日,而在剑上的造诣自有别人无法所领略到的境界。
范易行的剑主要讲究一个快字,他使剑时并不会在意姿势如何,他的剑以快和狠著名,快若闪电,狠若毒蛇,而作为一名出色的杀手,人体有哪些弱点,哪些部位可以让人失去力气,哪些部位出血最快,哪些部位一旦刺准就不能活,他的剑无情,更何况文筹已经下了不留活口的命令。是以剑剑刺向要害之处,而洛胥扬的剑秉承大家之法,矫若游龙,起伏翩迁,招式恢弘有力,剑气更是凌厉非凡,但其从小所接受的是仁者之道,是以剑招虽高,起到的效用却是不如范易行。
百招之后,两人身上均挂了彩。
又因着范易行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要义,他避开身上的要害,以此来换得伤了洛胥扬的机会,而洛胥扬先前中了蓝玉的毒,他那解毒丹一时起不到效力,是以行动间也受了影响,右腹被生生刺了一剑。
纵然如此,他也不肯放弃,手中的剑愈来愈狠,尤其是对范易行的剑招似乎有所了解之后,能先一步洞悉对方的目的,二人打了许久最后以洛胥扬胜利结束。
范易行捂着腕上的伤,诚意道:“甘拜下风。”
“洛大人已经胜了两场,这最后一场若是也胜了,洛大人便可带走这位马江大人。”
狂风乍起,文筹的声音再次叮嘱我道:“公子的命令,不要留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