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姚恩澹舔了舔嘴唇,补了一句:“当初在海南的时候我就想问你。”
实际上,早在她看到陶博卉发出消息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想知道答案。可惜她实在不敢等到亲眼看他给出回复。
邹起定定地看着她。
他一只手仍然揽着她,另一只手仍然握着她的手,他的脸和她的脸距离很近,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苍白脸颊上细微的绒毛,她也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那倒映在他那乌黑眸子中的模样。
两个人的呼吸扑在一起。她略显急促,而他,气息平稳到让人难以察觉。邹起开口,声音仍然很轻:“陶博卉认为你如此这般,那你怎么想?是澄清还是默认?”
“是我先问的你,你要先回答。”
“我是受方,我比你更有优先权。”
姚恩澹把头从他的肩膀上抬起来,顺势将放在他膝盖上的手抽了回来。她坐直了身体,苍白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受方,意思是说你相信陶博卉的话吗?”
“受方,并不是受害方。”邹起纠正,“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我想知道你的答复。”姚恩澹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只有你先回答我,我才会告诉你我的想法。”
邹起依然定定地看着她,眉眼微垂,眼神犹如布开密密的网,吐音犹如风吹在空谷幽山:“我没有回复她。”
姚恩澹去省医院看陶博卉的时候,是出事后的第四天。陶博卉刚被转出ICU病房。
床头柜上不大,放着一个绿色的热水壶和一台生命体征监测仪。监测仪上有各种颜色标出了几条线和几个数字,时不时滴滴作响。
陶博卉的病床被安排在窗户的旁边,阳光极好。也就因为阳光太好,所以照得她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显得更加苍白。她还没有苏醒,氧气罩还没摘下。
床底下、床尾的家属椅上堆放满了各种水果和各种品牌的牛奶,但她的病床前只有一个年近中旬的女护工李兰。见到有人来看望,李兰背着手,开始小声描述病人的情况:“今早刚转出来。小姑娘的情况还算乐观,只是下半身动不了,但神志清醒,说话也算利索。转出来的时候还醒着呢。”
转出ICU不过才半天时间,可来看望的人已经来了一拨又一拨。病患从开始有人来探望就已经入睡,到现在还没醒。当了十几年的护工,李兰知道怎么说话怎么做事让人看着最放心,这是她斟酌出的最恰当的一套说辞,她是逢人便说。她的语气平淡,真好似病人不过是睡了个觉而已。
但在姚恩澹听来,却犹如遭雷轰电击。她有点哆嗦:“医生说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不知道。”李兰看了依然紧闭双眼的陶博卉一眼,如实回答。
她每天在脑外科的病房里要照顾两到三个类似的病人,给他们翻身、洗澡、按摩和喂食,这么多年来,她旁观过生死,见过世间百态,虽不懂得医理,但也大致知道病患情况的好坏。大多数时候,出院并不代表了事情的终结。像陶博卉,住两个月的院还算是小事,主要是半身不遂可能带去的打击让人难以预测。出院之后的康复工作可能将维续几年甚至一生——到底还能不能恢复,估计连医生都不敢保证。
她见过太多太多人,有的刚才还有说有笑的,突然颅内压变低还来不及抢救就死去了;有的再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终年躺在床上;有的坐在轮椅上,每天被推着去到康复科去做各种康复项目,大汗淋漓,痛苦无比之后又是收效甚微或者看不到收效,最终放弃了康复;也有的因为付不起高昂的康复费用不得不放弃治疗。
李杉选择让她来做陶博卉的看护,一个原因是陶博卉需要一个女护工,另外一个原因是她也姓李。但在李兰看来,没有哪个病患是特别的,“应该也不会很久。”
姚恩澹环顾了病房一眼,“李阿姨不在这里吗?”
“哦,你说病人她妈呀。”李兰的手往门外一指,“刚才那个小伙子过来看病人,俩人出去了。”
当时李杉的表情真是见了仇人似的,李兰想。
那个小伙子?姚恩澹的心跳漏了一拍,眉头一皱,“谁?”
“就是把她肚子搞大的那个啊,一中的那个状元。真是作孽呀,要不是他,哪里会逼得人家跳楼。哎呀——”李兰把家属椅上的水果和牛奶往地方放,腾出了位置,“你先坐着等会儿。”
姚恩澹摆摆手,站到陶博卉的床尾。
陶博卉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犹如睡美人——为了方便治疗,入院当天,她那头乌黑柔顺的黑发就被护士一把剪刀绞断了。原本匀称的身体在宽大的病号服下尽显消瘦,嘴唇苍白干裂。其实一点也不美。
姚恩澹实在不敢再看下去。她退开两步,站得离病床远了一点:“他们去哪里了?”
“没说呀。”李杉匆匆交代她一句就推搡着那个小伙子出门去了,李兰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闹钟,“半个多小时了,应该也快回来了吧。”
“我出去看看。”姚恩澹最后看了陶博卉一眼,转身走出病房。
走廊上没有李杉的影子。只有护士推着咕噜噜的推车从哪个病房里走出来,或者推着推着就推进了某个病房。姚恩澹在走廊上走了几回,又去了开水间,电梯口和公共洗手间处。
都没人。
突然听到一阵异响。
姚恩澹快步走到走廊的尽头。推开尽头的木门,一片凶狠的打骂声便直接冲入耳来:“我打死你!我打死!打死你!”
有人用力挥动木棍传来的呼呼风声,有木棍砸在人体上的沉闷碰撞声,也有人在隐忍闷哼。
姚恩澹的神经一跳,快步跑下楼梯。
李杉披头散发面对着楼梯,手里抓着扫把,死命打向跟前的人。
那人背对着姚恩澹跪着,双手撑在地上,低着头,把整个背都呈露出来,闷声承受着李杉一次又一次的重击。
李杉边打边骂,下手越来越重,口中的咒骂也越来越恶毒,越来越不堪入耳。姚恩澹无法形容无法复述,也无法当成听不到。
那人一动不动地跪着,头发和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却始终闷声不哼。
“别打了!”
姚恩澹心如刀割,从楼梯上直接冲下去,一把抱住了那人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