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二十三年,三月,阴雨连天。
苏氏名下一山庄。
东院
“嬷嬷今日怎么准备如此好的饭菜?”之桃馋瘾犯了,忍不住用筷子去挑拨碗碟中的红烧猪头。心想西院那女人倒是虽然看起来落魄但还能吃上肉,可比她这个长年不见荤腥的杂役丫头要幸福得多。
“住手!”安嬷嬷本要将盅内的热酒倒进银色的酒壶中,却猛然看到之桃竟然去碰那碰不得东西,心下一慌险些把酒洒了出去。
见她还没来得及将菜送进口中才深深吐了一口气。
之桃面色尴尬,不舍的放下手中的竹筷。
安嬷嬷连忙将桌上的几个小菜装进食盒中,免得之桃那馋嘴丫头再动什么歪心思。
西院
尽管此时的苏长芷一身伤痕,痛不欲生,但她却依旧紧紧抱着怀中的襁褓,视若珍宝般。
仔细看那破碎的棉布袄子下俨然是一个不足三月大小的婴孩,那孩子双眸紧闭,宛若安详入睡,但若是个有心人却不难看出此时婴儿的面色已透着些青紫。
“安嬷嬷,你说二小姐是不是......”
之桃的神情有些惊恐,目光直愣愣的盯着蜷缩在角落里发丝凌乱的断脚妇人。
只是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就被旁边的安嬷嬷的给捂了嘴,“主子家的事情可容不得我们做下人的非议。”说完她小心翼翼的把食盒中的几样小菜并着一壶酒仔细的摆到木制小方桌上,然后敛了敛神色,拖着还有些依依不舍的粉衣丫头匆忙走了出去。
“啪嗒——”
屋外再次被下了锁,苏长芷却罔若未闻,只呆呆的看着怀中的小人儿,任谁也会觉得这不过是个普通的疯妇人罢了。
之桃紧追上安嬷嬷的脚步,脚下的雨水险些沾湿了她的新衣裙,但现在她更想从安嬷嬷的口中知道些什么。
“安嬷嬷安嬷嬷,听说这里头的是苏丞相家的二女儿吗?怎么这般模样?而且我刚才好像看到她手中那孩子已经......”说到此,她惊恐的朝那座独立的小院望了一眼,风雨下那院子显得更加破败而诡异,她不由得筛了筛身子。
安嬷嬷猛的停了脚步,回头道,“之桃!若不是我看在你一家都是老弱病残是不会将你带到这庄子上来做活的,既然你来了就得守规矩!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难道还要我来教你不成!今日是我在才饶了你,若换做是旁人你这多嘴多舌的丫头早该被打杀出去了!”
“安嬷嬷......我晓得错了。”之桃挠了挠头,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平日里那么和蔼的安嬷嬷怎么一说到屋子里那疯女人便像换了个人似的。
不过这安嬷嬷说的没错自己从小没了爹娘,家里还有年迈的祖父祖母和尚且年幼的弟弟,万万不可丢了现在这份活计。
想明白的她忙把安嬷嬷手中的食盒抢了过来拎着,顶着乌压压的云雨小跑着回到东院干活。
安嬷嬷看着之桃蹦蹦跳跳的远去的身影,无奈的摇了摇头。无意间又瞥了西院一眼,想到今晚要来的那位不由的加快脚步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夜幕降临,西院小楼孤零零的在风中摇曳,犹如年迈的蹒跚的老妪一般。
安嬷嬷打着灯笼在前头引路,身后跟着一位裹着赤红狐狸毛及地披风的之人,走起路显得分外身姿摇曳。
“吱呀——”,推门声响起。
安嬷嬷识趣退下,屋内此时只余下红衣女子和哼着不知道是什么曲子的苏长芷二人。
“爱哭的孩子要睡觉,庄稼再多多不过草,远方的人儿回来了,等待的人儿不知道,等待的人儿不知道......”
“哟,这天凉地寒的妹妹怎么坐在地上?来,姐姐扶你上床歇会儿。”红衣女子闻着屋内的异味轻轻皱了皱眉头,面上却没显露出什么来。
“不用!”苏长芷拍开红衣女子伸过来的细白双手,随后把脸颊贴在襁褓中那青紫的婴孩身上。
“啊——这是什么鬼东西?!”红衣女子看到苏长芷怀中之物仿佛受到了惊吓般,颤颤巍巍指着那东西,“我.....我不是让人丢了这东西吗?你怎么......”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不该在苏长芷跟前用“这东西”来称呼那孩子,于是连忙笑着改口道,“不,我的意思是,我不是让人厚葬宝儿了吗?妹妹怎么还抱着他?”
苏长芷依旧埋头,全然没有在听红衣女子在说什么的样子。
红衣女子见自己三番五次被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妹妹忽视,剩下不多的耐心也被消磨得差不多。心想也罢!她今晚来这里的目的不也就是为了了结这个碍眼的女人吗?为何还要和她啰啰嗦嗦说这么多的废话呢?
她的目光暗了暗,看了眼摆在桌上早已凉透的饭菜,心中暗道要不是这苏长芷命好躲过了一劫不然自己今晚也不必浪费精力来此。
她慢慢脱下斗篷,露出那清丽的容颜,和地上蓬头垢面的苏长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妹妹,夕瑶今晚是奉了父亲母亲的命令特地来此向妹妹告别的。”苏夕瑶屈尊蹲在苏觅锦的跟前,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丞相府嫡女竟然也会如丧家犬一般落魄,她不由得笑了起来,“妹妹也别怪姐姐,要怪就怪当年你那碍事的母亲太惹人嫌了,要不是她今日我和锦凝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女呢!”
苏夕瑶伸手为苏长芷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继而又自言自语般惋惜地说道,“可惜了妹妹这么美的容颜如今竟像枯萎了的鲜花。”
苏夕瑶看着苏长芷如今不过二十五的年岁却宛如一个老妪一般的面孔忍不住感慨命运弄人。
遥想当年初见苏长芷之时那惊为天人的姿容是让她何等的嫉妒啊!不,她嫉妒的不仅是她的容貌,还有她那丞相府嫡女的身份以及她那位地位非凡的未婚夫。
好在如今除了容貌,一切都是她的了,而苏长芷此时也容颜不再,再也没有人能与她相争。
苏长芷终于抬起头,恍如看陌生人般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好姐姐”。
“好妹妹,你这样看着姐姐做什么?姐姐好怕怕哦!”苏夕瑶状若惊恐的拍了拍胸脯。而后想到了什么,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苏长芷的声音透着嘶哑。久未进食,再加上长年累月被关在屋子中让苏长芷积累下了不少病根。
“我笑妹妹这一生是何其愚蠢!你可知你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不错就是我的母亲买通她身边的丫鬟长年累月下药害死的!哈哈......可笑妹妹竟然以为是爹爹派人做了手脚,要说咱们的爹爹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他也没有那个胆子杀害当朝刺史之女......”
“什么!?“苏长芷强撑着想要站起来,才意识到自己的腿在十二岁那年一场事故中早就摔断了,因为腿嫉,她被当朝三皇子连夜退婚。
“啧啧啧,妹妹腿脚不便还是好生歇着吧!”苏夕瑶认真端详着苏长芷的每个表情,她发现苏长芷的越是难过落魄自己竟然越是兴奋。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滋生出这样变态的想法,大概是从第一眼见到苏长芷,那孩子美好的让人嫉妒,也想要让人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