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风华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身边没人。她按下旁边床头柜上台灯的开关，灯亮了，乳白色的灯光照亮了房间。她让眼睛稍微适应了一下光线，再看看柜子上的闹钟，闹钟上的时钟正指着五点的位置。她披上衣服，来到了客厅，看到王盛茂正坐在黑乎乎的客厅里，只有手中的烟散发出微微的红光。
“老王”，陈风华叫了一声。
“喔，你醒了。”王盛茂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伸手按下背后墙上的开关，客厅的吊灯亮了，照亮了整个房间。
陈凤华来到沙发上，挨着他坐下，问道：“你一宿没睡？”
“睡了。睡到四点多钟，醒了，睡不着了，就到客厅坐坐。”王盛茂笑到。昨晚，他接到燕京的电话，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厂里为他提升行政级别的报告，在拖了一年多后，昨天终于批下来了，他现在的行政级别终于由正处变成了副厅。在华国，从处级升到厅级，百里挑一有点夸张，但二十比一应该比较接近。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他昨晚只睡了三个小时，就再也睡不着了。
从四点钟开始，他就一直坐在客厅，既在回忆自己的过去，也在考虑下一步怎么办。二十年前，他怀里塞着分配证，用扁担挑着衣服被子，还有几十本书来到了江麓。从普通科员开，一直兢兢业业地工作，辛苦六年之后，终于被提拔成科长。然后又正好赶上八十年代初的干部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一路从副处提拔到总会计师，这已经达到了他当年期望的顶点。现在，他要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陈凤华拿过沙发上的毛毯，披在两人身上，抱怨道“这么冷的晚上，就空空的套着个棉袄，也不怕着凉。一个两个三个都不省心。”
王盛茂嘿嘿笑了两声，也不解释。
“至于这么高兴吗？”陈凤华推了他一下，“你一年前不是说，只有职位有了，级别总是会上去的。只是迟一天，早一天的事。”
王盛茂没说话，只是心想，当时安慰你的话，你也真信？厂里的位置就那么几个，自己占了一个，但是行政级别始终批不下来，要是没人瓜葛，那才是见了鬼了。根据昨晚的消息，这还是金总经理最后直接过问，党委会才通过的。
“不过也是，厂里正处级干部好几十，加上副处级，都有一百多了。副厅级总共才那么几个，高兴也是应该的。”王盛茂没说话，陈凤华就自己给自己解释道。
“只是部里工作效率也太低了，一个报告，一年半才批下来。”她接着抱怨道。虽然江麓的上级单位是北方工业公司，陈凤华和许多老工人一样，都喜欢把它叫做兵器工业部，这让他们还有一种为国家工作的感觉。
王盛茂又嘿嘿笑了两声，把她身上的毯子裹紧了一点。
陈凤华享受着丈夫的温柔，也没说话，就靠着他身上，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
七点二十，王盛茂如同往常一样，准时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才坐下不到五分钟，林厂长就推门进来了。如同王盛茂一样，昨晚他也接到了燕京的电话，告诉了两件事，一件是他们申请研发新型电子战步兵战车的报告批了，另一件就是金总经理亲自过问了王盛茂的级别问题。
接到电话的林厂长，也少睡了两个钟头。他想到自己已经五十几了，如果没有大的变化的话，就是在江麓干到退休了。可王盛茂今年刚四十出头，运气好的话，还有可能跳出江麓这个圈子，进入更大的圈子。内心有了些想法的他，今天一早，就赶到了王盛茂的办公室。
看到林厂长进来，王盛茂急忙放下手中的文件，迎了上去，“林厂长，这么早。有什么事情吗？”
“早啊。没什么事情。就是顺道路过，进来看看。”然后，林厂长笑着问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王盛茂没有答话，而是从办公桌里拿出了一罐茶叶，冲林厂长了晃，“我儿子托人带来的六安瓜片，还没开封。据说这种茶叶生长时间长，所以营养成分高，还能降胆固醇。我们试试。”
“那好，喝惯了龙井，也尝尝这个茶的口味。”林厂长一边说话，一边走到沙发边上坐下。
王盛茂打开热水瓶的盖子，一股热气升腾起来，厂办的秘书已经在里面灌满了今天的开水。滚烫的开水注入玻璃杯中，绿色的茶叶舒展开来，然后散发出阵阵的茶香。
“请，”王盛茂把茶递给林厂长。然后拿出自己的大保温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他端着茶，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这才慢条斯理地回答林厂长的问题：“听到点风声，但不知是真是假。”
“你啊，就是谨慎，不说这个了。”林厂长笑着摇摇头，然后问道。“你中午有没有饭局？”
“没有什么安排。”王盛茂没有看自己的日程安排，就直接说道
“那好。中午我做东，去鸿图阁吃一顿。”
约好了中午一起吃饭，林厂长并没直接离去，而是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开始谈起了工作。
“我们送上去的报告，四种变形车，只批了两种。”林厂长慢慢地说道。在海湾战争一开始，他们就送了一份报告，要求开发一种装备机关炮的步兵战车，一种装备反坦克导弹的步兵战车。然后又在王诺岳的唆使下，送了第二份报告，要求开发一种电子战战车，一种装甲指挥车。
“哦，哪两种。”王盛茂问道。
“第二份报告的电子战战车和装甲指挥车。”林厂长说道。
“为什么？”王盛茂问道。他对机械只是个假内行，对他来说，只要批了两种，就意味着有一笔研发经费，有一些政策性贷款。
“没钱。”林厂长说出了一个强大的理由。“所以只能有所取舍。部里和军方沟通的结果，认为后两种对战力的增加更大。”
“那实际上？”王盛茂问道。
“我怎么知道。”林厂长双手一摊，“不打一场，谁也不知道怎么样。你看，这次海湾战争，不就是给我们上了一课，让我们知道了很多东西。”
“那批了多少经费？”王盛茂还是关注钱的问题。虽然报告上要求500万，但他做梦也不会想能拿到500万。有个150万，200万，他就很高兴了。
“60万。”林厂长说道。
王盛茂脸色瞬间黑了下来，“60万，造一辆样车还有点不够。两种车型，没个三百万研发经费，根本出不来结果。”
“金总经理批示，其他自己想办法。”林厂长说道。然后他看着王盛茂，“现在我就是来请你想个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