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不管是风和日丽，还是风雨交加，江麓下班的场景永远是一样的。下班之前十几分钟，人们就开始从各个地方向厂门聚集。临近时间，大铁门后门的马路上，就会站满了人。成百上千的干部职工，推着自行车，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大门后面。等到时间一到，广播声响起，门卫就会推开铁门。然后就是一股自行车洪流冲出厂门，向家属区奔去，场面颇为壮观。
夹杂在这些同事中，陈凤华也骑着车往家里赶。今天当她回到家时，发现王盛茂也刚刚到家。她有点意外，最近苏联局势大变，厂里的干部每天都要开会学习，王盛茂九点或者十点钟回来才是正常现象。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陈凤华问道。
“嗯，今天没什么事。”王盛茂回答道。
“那你在沙发上躺一下，我去做饭。”陈凤华看着有点疲惫的老公，心疼地说道。她放下挎包，准备去做饭。
“我和你一起吧，等会有三个客人要来。”王盛茂也放下手中的公文包，准备一起去厨房。
“你休息，我来做饭，一个人很快的。”陈凤华不容置疑地把他推到沙发上坐下，然后问道，“是谁啊？”
“小周，还有计算中心的辛玮和李虹。”王盛茂说道。
“计算中心的辛玮和李虹，他们答应去魔都了？”陈凤华高兴地问。
“嗯，”王盛茂点点头，“今天上午，我突然接到高总的电话。高总说他们俩想停薪留职，然后问我知不知道这回事。”
王盛茂揉了揉太阳穴，眼看王诺岳的摊子越来越大，他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这种担心，不是王诺岳几句“改革不会开倒车”能缓解的。
“那你怎么回答的？”陈凤华问道。
“还能怎么说，当然是承了他一个人情啦。”王盛茂没好气地说道。
陈凤华笑了：“我们三千一线工人，养你们五千闲人。反正计算中心也没什么事，停薪留职的话，我们还少养俩个人。”
“胡说八道”，国企人浮于事的问题，不是王盛茂能解决的。他只好往后一靠，闭上眼睛休息。自觉辩论获胜的陈凤华则是高高兴兴地去准备晚餐。
王盛茂休息了十来分钟，门铃被按响了。他把门打开，小周走了进来。“王总，我带了点水果，还有瓶酒。”小周举起手中的袋子。
“来吃饭就好，还带什么东西呀。”王盛茂接过袋子，随意地放在桌上。然后对小周说道，“随便坐。”
等小周坐下，王盛茂说道，“小周，我们认识也有三四年了吧。”
“再一个月就四年了。”小周笑了，他不由想起了四年前的事情。当时他还是炮兵团的汽车兵，那天部队正在进行行军训练。自己开着车，拖着一门榴弹炮，正在小心翼翼的过桥。突然一个老头骑着自行车，插入了车队。而且，他还摔倒了！而且，自行车后架上的猪笼也摔坏了！七八只小猪到处乱窜。自己当时还算反应快，刹住了车，没有压到人，也没有损坏大炮，就压死了一只猪仔。下车之后，他本来就火大，结果那个老头还要他赔压死的猪仔。他顿时火冒三丈，一脚一个，把七只还是八只小猪都踢进了河里。
“一脚一头猪，你当时可真厉害啊。”王盛茂笑着说，他也想起了和小周见面的场景。那天他正准备去军区后勤部，和军区的人谈一些事情。结果遇到部队演习，他被堵在桥边了，然后就看到小周大展神威的一幕。
“后来还不是狼狈得很。”小周无奈地笑了。他踢完猪，才知道自己麻烦了。因为老头不顾一切地抱住了他，说这几头猪仔是他借钱买的，是全家的指望，现在被小周踢下河，他也不要活了。
“哈哈”，王盛茂大笑起来，他想起了老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着小周的样子。
小周尴尬地笑了两声。当时要不是王盛茂主动站出来帮他们说话，又帮他们垫了猪仔钱。他们这些部队的人，还真拿老头没办法。
“王总，当时要不是你，我肯定要背个处分。”小周感激地说道。
“我也没想到，你复员后正好分到江麓。”王盛茂说道。
两人回忆了一会过去，然后才进入正题。
“王总，你放心。我去魔都，工作上的事情帮不上忙，生活上一定把小王总照顾好。”小周拍着胸脯担保到。
“嗯，辛苦你了。”王盛茂说道，“我这儿子心大，你要多看着他点。什么事情，就和我联系。”
正当他们说着话，门铃再次响了起来。这次来的是李虹和辛玮。
“欢迎，欢迎。”王盛茂热情地招呼着他们。辛玮还是第一次来王盛茂的家，有点拘束，李虹来过两次，就比较自然。她放下手中的水果，笑着说，“王总，好香啊。阿姨在做什么菜，我去帮个忙。”
陈凤华听到有人来，走出来打招呼，听到李虹的话，连忙说道。“不用不用，你们坐。就是几个家常菜，马上就好。”
“认识一下，这是计算中心的辛玮和李虹。这是小车班的司机小周，周从云。”王盛茂给双方介绍到。
小车班的小周，王总的专职司机。李虹和辛玮对视一眼，心想，果然如此。他俩是热恋中的朋友，但房子的问题成了他们结婚的障碍。福利分房，他们职位和资历都不够，想买厂里的商品房，两人又没有什么钱。王诺岳给他们介绍情况的时候，虽然只说自己有关系，但他们俩觉得所谓朋友的公司，很可能就是王诺岳自己的公司。商量了几天的两个人，决定赌一把。在他们看来，如果王诺岳的公司经营得好，那固然好。有了王诺岳承诺的薪水，两人赚几年钱，就可以回来买房子了。如果失败了，那么他们就回厂，他们相信王盛茂肯定会给她们一些补偿。现在他俩看到小周都要去魔都，更坚定了他们的想法。
三人年龄接近，寒暄几句后，大家就熟了起来。尤其是知道对方也是去魔都之后，三人的关系迅速拉近。
“你也是办的停薪留职？”李虹问小周。
“是啊。”小周点点头，“你们也是？”
这时，王盛茂插话了，“你们都是停薪留职。不用担心，去了魔都之后，如果你们想回厂，随时可以回来。”
有了王盛茂的承诺，三人更放心了。当王诺岳回家的时候，就看到了家里热闹的场景。猛然知道辛玮、李虹和小周都准备和自己一起去魔都，王诺岳不禁心中大喜。在吃晚饭的时候，他很是敬了三人几杯酒。唯有一点他憋在心里：我花了几倍的薪水，请你们去魔都工作，为啥你们还一个个作出了牺牲的样子。难得一个国企的身份，就能抵得过魔都加几倍工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