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瑶姬带来婚书后,便居于涂山西院,虽不合情理,虽有涂山祭司的亲口否认以及熟视无睹。
三娘每日跟在师父后面,生怕师父哪日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毕竟是天族长宫主,也算是只手遮了半边天,师父想推也推不掉,真是个烂桃花。
现出原身自然是脚步轻巧且速度快,可跟了师父这么久,三娘仍旧是不明白师父所去之地,沿途倒是不少生灵精怪,乐趣颇多。
“三娘,你每日跟在师父身前不觉着累么?”霁云忽然转过身来,浅笑看着草丛后探头探脑的小狐狸。
“师父,我这不是担心你吗,想来那瑶姬宫主日日去师父的寝殿。”三娘摇了摇脑袋,睁大眼睛盯着霁云,
“三娘有些疑惑,为何师父不愿意与长公主结亲,看那长公主对师父甚是欢喜。”
霁云脸色变了变,平时这个表情,三娘知道自己是会倒霉的,每次师父这个表情,自己不是擦锅炉便是做烧火工,今天多嘴了师父的私事,真是凡是不过脑子。
刚闭上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悄咪咪偷看,却见得一只宽厚的大手温柔的抚了上来,嘴角扯了扯,“多嘴。”单尾小狐狸却机灵的很,跳进了师父的怀里。
涂山东院万灵苑,有一处临着峭壁的祭堂,是涂山世代大祭司的灵堂。峭壁悬崖上的风景却甚是宜人,静水流深,三千尺素,沧笙踏歌。
一袭月白衣着的清雅男子坐在悬崖上,旁边立着一只火红到发亮的小狐狸,时不时还摇动着尾巴。
从悬崖上可直接观遍半个涂山的景色,甚至连山下阡陌小镇都可观的一清二楚,人间是刚下过雪,不枉一句,雪后新正半,春来四刻长,晴梅朱粉艳,嫩水碧罗裳。
“长公主对我谈不上有多心悦,换个大祭司也是一样的。”霁云忽然开口打断了这一静谧,岁月安好。“上代祭司于我有知遇之恩,若不是他,不会有今日的我。我需要做的便是维持好涂山现状,涂山不同于青丘,未曾与各界人绉媚交好,才有今日这番安乐美景。”
霁云拍了拍三娘一头雾水的狐狸脑袋,浅笑道,“你这番心思简单,自然不会懂其中利害。”
“若是实在避免不了,一场恶战也是应该的。涂山子民傲骨寒霜,自然不愿意因一场姻亲卷入各界制衡的局面中。”
三娘那时什么都不太懂,只知道师父是真的不愿娶那长公主,也第一次体会到人世间所谓的女子的情窦初开。
想自己在人间也算阅人无数,却对师父起了这种心思,大抵是凡人常说的一句纵然世间百媚千红,我仍旧独钟情于一人。
“三娘,若是师父哪天不在了,你便找个安定的山头,好好修炼吧。”
“师父这么厉害,怎么会不在呢?”三娘将脑袋偏了偏,蹭了蹭师父的衣袖。
若是哪天自己不在了,涂山便不再安宁了,四处皆是诡谲重生,小狐狸这般傻,自然是生存不了的,霁云心道。
涂山众狐皆对此婚事没有什么疑问或者不满,仍旧等着盛世婚宴,讨个好彩头。天波易谢,寸暑难留,三娘却觉得时间不该过得如此之快,婚期步步紧逼,到让自己有点愈发喘不过气来。
众司职都忙着准备涂山盛宴,其他的小狐狸都自己忙着自己的,三娘更是觉得枯燥,日日坐在观星台上望着天,盘算着如何才能帮师父推了这门婚事。
这一夜,夜色如同浓稠的墨砚,深沉的化不开,点点繁星坠在帷幕间,本该是让人沉醉的,却被一旁不知何时闯进来的黑袍打断了,虎精自打坐在三娘身边边没停过嘴,随身携带的纸包里装了许多肉骨,十分诱人。
三娘此刻并无心情关心吃的,烦扰地皱着眉头,看着一旁囫囵吞枣的虎精,风卷残云一刻钟后便舔了舔爪子,侧头看向一脸嫌弃盯着自己的三娘。
“我知道,你在烦心何事,不过,据我观察,你师父是不会娶那天帝长公主的。”
三娘一脸疑惑盯着虎精。
黑袍满意的笑了笑,便道“你知道你们涂山的局势吗?就我一个外人都看的出来,天帝长公主与你们涂山联姻不过是想控制涂山,为她所用,以便于将来登女帝之位,你想想,天帝总共只有四个儿子,其中两个还未成年,一个已经因为擅动天将,起兵作乱被东海龙君给镇压了下来。”黑袍微微偏了偏头,嘴角勾起了充满算计意味的笑,
“天界也不是没有女帝的前例,西王母就可以算上名头,而最后一个有能力竞争的帝子早就归隐仙山,据说还是你们涂山狐狸给拐走的。”
黑袍用纤纤玉指弹了弹三娘的脑袋,“你更是不用犯花痴了,就算你师父不娶瑶姬,也不会对你有什么想法。像他这样的大祭司,应该是很顾忌伦常之事的,你既然已经是他的徒弟,便更不必动那些花花肠子,还不如跟了本座,保你好酒好肉的。”言罢便凑了上来,一副地痞流氓的样子。
三娘看着凑上来的脸便揪起了他的耳朵,想起了凡人常说的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三娘忽的勾起了唇,抬脚踹了黑袍几脚。
黑袍忙不迭的躲着耳朵却依旧被揪着,这死狐狸,刚见的时候怎么没这么大力气,不过看着似乎带点笑意的三娘,似乎就没那么介怀了,毕竟这才是他认识的三娘,虽然三娘还对他不熟。
夜风在两人的打闹中渐渐柔和了下来。
三娘自那晚回来后便日日埋首在经书阁,读了不少有关师徒关系的书,山丛中不受拘束长大的小狐狸哪懂什么伦常,觉着这书里所阐述大部分都是不对的,人不该随心所愿吗,若是两厢情愿,师徒又如何。
读完小山堆似的经典,更是觉得这些纨绔守旧的人写的都是腐朽垃圾,居然还能被人引作经,据作典。
书海中遨游对于闲散惯了的狐狸来说实在是太难了,唯一寻到有用的,便是那传说中的谢师令。可是这谢师令到底要去哪找。
书富如入海,百货皆有之,可有什么用呢,三娘苦思苦找,仍旧是寻不到小小的谢师令,也只是野历上提到的。
可以解除师徒关系的令牌,可以去天界司命司职那将自己和师父的师徒关系改变的令牌,在各界也是管用的,却从来没人寻到过。
几日都神神叨叨寻找着谢师令,周围的小狐都将其示做笑柄,三娘充耳不闻,毕竟小松曾言,流言可畏,我不听流言便是了。
再见着黑袍已经是三个月之后了,前些时间经常在各个角落看到跟着三娘带着一大堆吃食的黑袍分身,三娘忙着搜查谢师令,自然是没空管那人。
“我知道谢师令在哪,可是你得亲自去求。”
“你?”三娘一脸难以置信,抬头盯着树上翘着二郎腿,叼着狗尾草的黑袍。
“我怎么了,可别小看我,我本来可是司命君的仙徒,因为偷吃了救命的丹药才被赶下界来,要不是师父疼我,我现在早就入了雷狱了。”黑袍扔了狗尾巴草,一脸正色道,“我可以帮你找谢师令,可你必须得亲自去求,这个东西在大漠边界,已经是蛮荒之地,在看守天界流犯的老君那,脾气古怪,且有犀渠看守。你确定要去?”
三娘近日看书众多,自然是知道犀渠是个什么,出于黛山,其状如牛,凶兽之一,极为凶恶。在凤山时,小松便说过,狐狸的一生很长,且是天生便浪荡的,遇见着自己喜欢的人很是不易,不能遗憾的过着苦长的余生。
小松虽是松鼠,年岁却比自己大了许多,可以做爷爷的辈分了,人间也有一句俗语,得听老人言。
三娘想着先将谢师令取来,不论师父对自己有没有情意,自己总总归是做出了些努力的。
三娘认为感情中没有大度一说,自己对师父有情意,瑶姬却不一定如此,两相比较,自己是坦诚多了的。但知前世今生石上刻,佳缘若梦又有几人得。
“我去,今晚就走。”
黑袍先是惊讶,随即消失在树上。她对她师父已经有如此情意了吗,把她引开是自己自私了?瑶姬所说的谢师令到底是不是真的?
黑袍心下愁思浓重,涂山前途和安宁与我无关,把三娘带走,待那人与瑶姬成婚便已成定局了。我从始至终不过想要一个三娘罢了,若是我先遇见三娘,,,,
黑袍也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虎精,不懂得感情是没有先来后到的。
夜色清凉。
三娘在霁云的书房桌案上留下了轻薄一纸,便悄悄合上了屋门。
三娘的背影渐渐隐在夜色中,微风轻浮,,文案前,丹青墨染的是几个歪歪扭扭不算好看的大字“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三娘不会表达,也没人教过,只依稀记得小时候小松说过,若是遇见欢喜的人,便跟他说,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他会懂你的意思的。
师父这般谪仙样,自然也是喜欢舞弄文墨的,文绉绉的应该是他喜欢的。
翻了无数的书,才找到这句话的文字,模仿也模仿了许久,在桌案上趴的时间太长,脊椎都快不行了。
今日拿出来,正是合适的吧。师父,等我带着谢师令回来吧。
一路愁云惨淡,万里疆土皆是荒野,愈走愈无生机可循。
黑袍内心很是疑惑,来了硬着头皮也是得陪她走下去。
想我黑袍一生闲散惯了,居然看上这只野狐狸,还张口闭口便是对自己各种挤兑,自己居然不生气。
一时有了牵挂,便再难自由,像是给自己戴上了枷锁,偏生是自己上的锁,可这一路看着她,便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等到霁云大婚日子过去了,我便带三娘回凤山,她若是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便穷尽所能为她寻来她想要的物件,若是不愿意,我能每日陪着她,看看她也是好的。
黑袍总想着等四五个月过了后,自己便向她认错,便向她赎罪,对她很好很好。
三娘再缓缓,便能将她师父忘了,那时又是随性潇洒的三娘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接下来的历途会是如此,三娘就只剩下四五个月了,也不知道三娘自始至终想要的也只是一个师父罢了。
他更不懂自己的感情枯如朽木,深不可测,可越是深越是不得始终。
走了已有两三个月,纵使是御风依旧是花费大量时间。蛮荒之地,黄沙漫天,风从南起,白日隐西隅。
是夜,狐狸毛也是抵不住大漠寒气来袭,昼夜温差天悬地别。
黑袍双手催动着风沙,不久便见的一圈圈圆弧间起了燎原之火,一时温暖不少,黑袍和三娘一同坐在火堆旁取暖。
“黑袍,谢师令到底在哪?行了这么久也该到了你说的陀岭宫了。”三娘搓了搓手,手上长出来些许狐狸毛,果然还是天生的毛发御寒。
“应该是快到了的。若是遇见那凶兽犀渠,我数三个数,咱两跑就成。千万别逞能,谢师令没长脚,是不会跑的。”
“我又不傻。”三娘白了一眼,便问道,“兄弟,我饿了,有吃的吗?”
黑袍犹豫片刻便从怀里取出肉骨,
“就啃你几个骨头,怎么如此小家子气。”三娘顺手抢过来便啃了。
荒原虽百草遍枯,夜色确是极美的。
三娘和黑袍排排坐静观夜色,却同时看向对方,随即腾身而起,抽身翻转,踉跄了片刻便立于空中。
“这便是犀渠吧,黑袍,今日你我运气真好,这家伙直接送上门来了,骑着它便可以找到陀岭宫了吧。”三娘眼中露出喜色,挥手便从虚空中抽出了一把碧色青云剑,划破空气气流闪着隐隐青光。
黑袍心下想着犀渠来的真不是时候,得尽快将其甩掉,三娘体内的安魂散大约快要发作了。
随即显出原形,荒漠间万里残云席卷而来,间或夹杂着风沙,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狂暴的肆虐荒原,空旷无垠。
只见的黑白纹路的白虎匍匐在地上,朝天一啸,作势便要攻向对面状如牛的犀渠。
犀渠引天长啸,其声却如婴儿一般,划破长空,仿佛要撕破黑夜的天际一般。
三娘还未出手便觉着那婴儿似的嚎叫已经将自己的耳朵震了个半聋,耳鸣不断。
眼见黑袍与犀渠来回扑咬着对方,三娘的狐狸耳朵已经被犀渠一声声嘶叫震聋了,黑袍更是在上古凶兽的扑击下愈加处于下风,三娘只见的风沙屏障里,黑袍虎精似乎在叫着自己,便想也不想冲进了龙卷风沙中,眼见着黑袍把自己护在身后,才发现上古凶兽不只一个,一头状似巨型山一样难以撼动的怪兽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正欲扑向相互倚靠的两人,身上坚硬的龙鳞甲仿佛是天赐的盔甲,刀枪不入,肆无忌惮。
“不是让你走吗,怎么还往回跑,傻吗?”黑袍化作人形,低头呵斥着,心里却暖暖的。
却并未见着三娘有什么反应,三娘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摇了摇头。
黑袍心道,这是修为尚浅被震聋了吗?在涂山,那人到底教了你点什么啊,真是妄为师父。
不过这也只能怪三娘太懒,亦或者是师夫保护的过于周到了。
黑袍示意三娘快跑,三娘见着黑袍身上大大小小却触目惊心的伤痕,用力的摇了摇头,随即凝气会神,想要用师父教的天界杀招——惊天破。
她刚祭起了元神,便只觉浑身撕裂一般的痛,五脏六腑具焚心如火,随即猛的吐出一口鲜血。
三娘将剑插入了黄沙里,单手扶着剑,一袭红衣混杂着大红的血液,倩影惊人。
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沙魂守尸。
她抬头看着一脸震惊的黑袍,眼里充满了疑惑与不甘,冷声问道,:“黑袍,你为何给我下药?”心里自然还是不愿相信与自己一同饮酒同欢的兄弟会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三娘,我,,,,,我没有。“黑袍忽然缩起了身子,颤抖着.嘴里不停说着,“该死,居然骗,,骗我。”
三娘忽然意识到不对,黑袍似乎在经历着莫大的痛苦,眉目狰狞,在地上翻滚,他本来该两个月的天劫怎么忽然提前了。
各中必定有内情,那人是要置我俩于死地。
想也不多想,三娘用仅剩的灵力师傅教的传幻术将黑袍送出了荒漠,黑袍灵力不支,无法做出任何改变。
黄沙喧嚣,最后在黑袍一声悲戚的呼唤声中——“三娘”,无垠的大漠近乎死寂。
这是黄沙烟尘纷纷散去,两只凶兽才猛地眨了眨眼睛,看清楚一切,然后虎视眈眈的盯着三娘,随时准备起而攻之。
三娘苦笑了笑,只是可惜再难见着师傅。
若是在此处殒命,实在不甘,三娘本性随行潇洒,从前若是面对死亡或许坦然,自从心里有了喜欢的人,便一直还想多活一世。
有了想要守护,陪着的人,便连从不惜命的人也变的愈发珍惜时间了吧。
三娘钩唇,用封存在体内的微弱神力将自己的骨血铸成了剑,横下心来便从脊椎根骨出拔出了这把妖冶如魔般魅惑人心的剑,拼命冲向了前方也向自己奔来的两只张着血盆大口,面露獠牙的凶兽。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静止,黄沙平地上起了流沙漩涡,两只凶兽一下跃起,忍者被利剑划伤的剧痛,越过了下方的三娘。
三娘直觉的头皮被利爪抓破,脚下一沉,心也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