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阶上，何清还不知道下方早就乱做一团，自己已然成为了整个世界的焦点。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一轮明月初升，皎洁而明亮。
面前的地上，映出了他清晰的影子，清冷却孤单。
何清回首，盯着天空看了很久。他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璀璨的月亮，也不只是幻象，还是什么。
这一次，这条道路再没有发生过任何异常，一条笔直的大道通往山顶，漫漫无际。
上方是云雾，下方也是。
整个世界，似乎都只剩他一个人了。
甚至，连那恐怖的神魂威压，都变得越来越淡，几乎要不可查觉了。
周围出奇地安静，安静得他甚至有些想念那神魂威压，至少还能给他百无聊赖的神魂带来一丝慰藉。
从踏入第六层开始，他已经走了34982阶了。
“难道又是什么幻境？”何清自语。
他碎神体发光，浩瀚神魂铺天盖地，却依然捕捉不到任何阵法的痕迹。
他默默低头，盯着脚下的白石阶很久，然后抽出短剑，咔嚓一道火光溅射。
脚下的白石阶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剑痕，像是被妖火灼烧过。
然后，他再次向上走去。
63812阶之后，何清停了下来，满心疲惫。
“见鬼，难道真的不是幻境？”
何清心中有些焦躁了，走了这么久，那道剑痕并没有再出现过，一切似乎都并没有再重复。
只有身后那道明月，依旧悬挂在漆黑的夜空中，像是要与天地共永恒。
接下来，他闭上了眼睛，要品味石阶中的那一缕道韵。
在很久之前，他其实就这么做过。但在这第六层中，石阶中的道韵与之前那些玄奥之法并不相同，只是一些很斑驳的印记而已，没什么特殊意义。
与之相比，这些白石阶中的道韵，更像是繁杂的尘世，肤浅而无味。
何清沉下心来，一步一感应，再次前行了几万步台阶。
依然没有变化。
唯一不同的是，何清所感受到的繁杂尘世越来越浓郁，满是喧嚣意。
他甚至能听到那些粗犷的渔夫在吆喝，白衫书生在故作文雅地吟诗，孱弱的凡间将士在呼喝着向战场冲杀...
很无聊。
不知何时，他竟感觉心中产生了些烦躁之意，甚至产生了一种淡淡的厌世情绪。
不过，敏锐如他，很快便清醒了过来，察觉到了心中的异常。
“这又代表着什么？从凡尘中领悟道法吗？”
他默语着，然后调整心态，继续向上走去。
皎洁的月，在星空中游走了一小段距离。
何清走了183920步。
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几百年。
因为再往后，连他的记忆都开始模糊了，已经记不清那个不断增长的数字。
直到此刻，他依然没有感受到任何道法的存在。那些繁杂的尘世，喧嚣的声音却是从未间断，无聊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如果说每一次重复，都是一个世界的诞生，发展，昌盛，最终覆灭，都是一个世界的轮回，那么何清至少经历了上千次轮回。
他漆黑的眸子间，出现了一丝淡淡的沧桑与迷茫。
他感觉自己已经要麻木了，甚至忘了自己为何要登这座山，忘了自己是谁。
站在石阶前，沉思了很久，他才渐渐找到那一缕属于自己的记忆。
在这繁杂的尘世中，他感觉自己要迷失了。纵然如今唤回了自己的记忆，却依旧有一种隔膜感。
他再次回首，静静看着下方的石阶。只见一缕缕薄雾缓缓涌上来，将他那些浅薄的脚印痕迹抹除干净。
他的脚步，像是从未存在过，就像是漫漫生命征程，从来没在沧桑大世间留下过任何痕迹。
前方一片混沌，后方尽是虚无。
何清不再前进，而是放下短剑，坐了下来，静静看着走过的这些白石阶。
他神识涌动，下方的层云忽然消失了。
无数阶白石道，一直向下蔓延，直至变成一条线，一个细微的点，然后彻底不可见。
粗犷的渔夫的吆喝，白衫书生故作文雅的吟诗，孱弱的凡间将士的呼喊...一时间全部涌入他的脑海，冲击着他的沧桑记忆。
这一刻，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孤独与空虚感。
纵然是大世，纵然是无数可歌可泣的故事。连续看了几百上千遍以后，也难免会看腻，让人心变得冷漠坚硬。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为的是一次次的轮回，一次次的重复吗？
当人太无聊的时候，很容易产生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像现在的何清。
很小的时候，他努力在大荒中历练，渴望着变强，离开大荒走向大世界。
来到了浩清学院，却又要为碎神体担忧，拼了命地搜寻三种圣药，渴望着炼制幽落七玄丹，挽救自己。
如今，这个目标也达到了，自己终于拥有了独立的元神，对父母身世的那些心结却还没解开，风瑶更是生死不知...
人生在世，辛辛苦苦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
忽然，何清笑了起来，眼中的沧桑渐渐退去，恢复了清明。
他轻轻拿起短剑，站起身来，对空中的明月深深鞠了一躬。
有轻风起，吹散了云雾。
无限场的白石阶，也忽然从白色变成了深沉的黑色，就像是那漆黑的夜。
他正式踏入了最后一层。
身边再次出现了一道木牌，只是这道木牌上没有数字。
“第几阶又何妨呢？在这个世界上走了多远，终究还是取决于自己的想法。”何清默语。
......
无相山之下，人群炸开了。
“天呐！他真的...到了第七层？”
无数学员心惊，甚至那些慕名而来的长老级人物，都盯着仙雾朦胧的无相山，默然不语。
月影诀第六层是很诡异的一层，也是让所有人都头疼的一层。
有过很多天赋近妖的修士败在其下，终生都止步于此，但也有些天资普通的修士，相当顺利地跨了出去，来到了更高境界。
但这也是很出名的一层，即便是那些级别只有两三层的修行者，都有所耳闻。
“浮世沧桑，心境越浮躁者越难渡。看来，这小子的心境还真不一般。”
狮驼峰上，男子看着云海滚滚的无相山，想起了当年自己困顿在第六层的情形，感慨道。
接着，他看了一眼依旧在啃梨子的陆潇潇，说道：“他已经超过你了，有没有着急？”
陆潇潇丢掉梨子的核，取出手绢擦了擦，满不在乎道：“超过就超过呗，适可而止就好。”
“修炼又不是急着去投胎，我觉的慢慢来挺好的。”
男子看着这个从来都很淡定的女儿，发现她是真的不怎么在乎，不禁心中暗慨。
对于这个老头子亲自教出来的女儿，连他都有些看不懂，难怪老头子说这个女儿比他这当爹的还要强。
“那你对这第六层心法，有什么理解？”男子微笑问道。
哪怕他知道，这个女儿的心法境界，还处在第五层而已。
陆潇潇想了想，说道：“其实...我觉得浮躁本身并没有什么错，错的是自己都不承认浮躁的自己。”
“老祖总喜欢跟我唠叨因果，我觉得浮躁本身就是一种因果，是面对这个世界作出的一些选择。”
“哪怕无数年之后，自己已经活得不像自己，那又有什么关系？”
“自己走过的路，终究都是自己的。向前走着便是，哪来那么多惆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