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亨睁开眼,背上紧绷绷的疼,像被串满了铁索,动弹不得。昨天说着说着话就没了知觉,着了这小妮子的道还是她根本不知晓?
“你在看什么?”
自从醒来,完颜亨就一直这样趴着,先还可以动动手动动脖子,现在,背上被鳕鱼线硬生生的给缝合起来,扯得痛,连回头都难了。
他的身体修长、健硕,整个轮廓硬朗,线条分明,多一分是赘肉,少一分是瘦弱,因为失血过多,整个身子一个白,就像玉化了的石头,实在是一件令人垂涎的艺术品。
“我在数你身上的伤,有多少是为我留的。”
明珠说完突然不好意思了,这样放肆,是不是太过份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明珠说得这么温柔,完颜亨正在欢喜,再听她又欲盖弥彰的傻傻补锅,一愣,笑了笑,他看不见这傻妮子傻傻的表情,但她该有的傻样已经跃然眼前,傻得可爱,但自己这个样子,岂不更傻?
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顿了顿,也不知从哪里抓到的勇气,完颜亨略为腼腆、但很“正经”的说:“在你面前,我已毫无秘密可言,你这样毫不忌讳的对我,让我以后还有什么脸去沾染什么花花草草?宝宝,我可不可以提要求:从此,你要对我负责,不能不要我。”
这个娇撒得,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不要脸,不过,这小妮子无情得很,能就此把这小妮子骗到手,不要脸也值得。
“你、你以前更过分对我,我、都没有要你负责……你不要耍赖。最多我们扯平了,谁也不欠谁,谁……”明珠越说越觉得不对劲,有种被完颜亨给设计了,越描越黑的感觉。
“我现在这个样子,每天这个样子,也算扯平了?宝宝,你骗我。”完颜亨抿着嘴,似笑非笑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自己做过的事,一定要有所担当,我会为我的行为负责,你也一样,谁也不可以耍赖。”
这话,有点无耻,完颜亨自己都感到脸在发烫,热辣辣的,不过不管了,渠道都修到这里了,水慢慢的引吧,哪怕不是整颗心,先掰一点是一点吧。放下那可怜的自尊,有,总比没有好。
而且,在昏迷间,他总觉得,他们已经走得很近了,真的很近了,而这感觉是那么的真切。
完颜亨强行扭转头,贼笑着要挣扎着起来。
“不要动!昨天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你的伤口缝好,不能让它裂了!瑶池暖泉运功疗伤的功效很好,你、该要疗伤了。”
完颜亨这才发现他是躺在一块木板上,也不知道明珠是害羞还是用力大了,通红的一张脸,一掀,他便顺着板子滑入了暖泉。小妮子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羞臊着脸就跑了。
完颜亨呆了,这小女子的神情,魂牵梦绕了他多少回?她这难为情的娇羞,是为谁?自己真的已经可以赖上她了吗?
看着明珠消失的背影,完颜亨感到她憔悴了不少,一月的期限早就过了,她还活蹦乱跳的知道害羞,应该没有大问题了吧?他暗暗庆幸当时没有听煮酒的杀了明珠。
还是小妮子说得对:只要活着,明天就会更好。
背上的紧绷和不适,在沾着暖泉水的那一刻,瞬间就消失了,舒服极了。完颜亨屏气凝神,心无杂念,运气在全身三十六大周天。
什么都不重要,现在要尽快的好起来,这无忧谷,有着奇怪的秘密,要赶快好起来。
“宝宝,你不必背我。我想,我可以走过去。”完颜亨低声道。
他的脸红润发亮,气色好了很多。雪鱼线一入水,便好像与他的肌肤已经融为一体,不再生生的扯得痛了。他看得出明珠很辛苦,今天身体比昨天好了点,他要为她做点什么。
明珠有一丝迟疑,背对着他说,“那你倚着我,千万不要勉强。”
皮子底下的她,真的很虚弱,高大的完颜亨对她而言,实在是太沉重了,不得不考虑屈服。
明珠好羡慕完颜亨——以前,他那么霸气,什么都可以不说,只一把就可以轻松抱起她。自己就这么不中用,这点蝇头小利的懒也不得不偷,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瑶池暖泉一泡,调气运功一周天,完颜亨气色是好了许多,可那么多伤口,肌肉断裂,筋脉受损,全身的血也几乎流尽,才一起身用力,身子背面的一切就像再次被刀剁得粉碎,不再属于自己,两脚如同踩在棉花上,汗顺着暖泉水就下来了,
俩人都在抖,辛苦的一起硬挺着,终于,他总算趴到了木台上。
“上了药就好,明天就不必泡了。”明珠压抑着自己的喘息声。
完颜亨也喘息着,拉着明珠,一眼的心痛:“宝宝,你弱成这样,告诉我实话,你的毒为什么还没解?”
该来的一定会来,明珠知道也瞒不过他,轻声说:“把药上好,我会告诉你的。”
气氛很平和,但也各有各自的小九九。
明珠仔仔细细的把紫雪丹涂在完颜亨的每一处伤口,只是那几处被黑山腐鹫的血,腐蚀到深得及骨的伤口,怪模怪样的在叫噪,示着威。
明珠不无遗憾的叹息:“还是煮酒好,他要是在,这些伤口一定没有这么难看,也不知道以后他改不改得了?”
完颜亨摇头,嘴角的笑诡异得很:“他怎及你好?”
“.....我是说伤口。”
“我知道,只要你不介意就好。”这笑。
明珠脸微红,这个欢喜人的无赖。
完颜亨趴着,要把他身上林林总总的伤全包裹起来,便一定会将他包成个大粽子。
“你这些伤口上了药,要裹起来才好将养,你、还是站起来,裹上药布,我们今天就没事了。”
明珠脸红得紧,前两天完颜亨也这样身无寸缕。再怎么拖拽他,抱他,背他,有完颜亨昏迷着不知道的,也有着急忙慌时的无暇顾及,和背对着、便少了当面的尴尬。现在,他活脱脱的要站在面前,又能用他晕死人的声音没羞没臊的说着疯话,笑着那该死的笑容,所有先前积攒了要不顾一切豁出去的勇气,一下子荡然无存,小女儿的她,怎不脸红?
话谁都可以没羞没臊的说,真的这样锣对锣鼓对鼓的,再怎样,明珠也还是没有勇气。
而完颜亨同样也不敢。
他又何尝能像明珠以为的能——那么没羞没臊的平心静气?
完颜亨贱贱的调侃归调侃,也可以心安理得的、略带骄傲和幸福的、欣赏着明珠纯天然的娇憨美,可现在轮到自己纯天然的要站在心爱人的面前,被她一览无遗,他还是红了脸,心在打鼓,向来波澜不惊的俊逸面容,自己都感到在扭曲。
“你在后面给我包扎,前面的递给我好了。”
是甜蜜,是幸福,是羞臊,是典藏在内心最深的爱。
明珠躲在他的身后,完颜亨倚着木台,只有裹到腚和腿的时候,满屋子都是那两颗激动乱撞的心跳声。
明珠总算坐了下来,懒懒的靠在座椅上,心绪慌乱的异动让她的脸色好看了些,但强撑的微笑掩不了她的精疲力竭。
暧昧的气息洋溢在空气里,久久不散,甜得发齁。微笑着,明珠坦然接受着完颜亨审视的目光,没有胆怯。
“你也有脸红的时候?”明珠低笑道。
完颜亨胆怯地垂了垂他的眼帘,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完颜亨总是一丝不苟的绾着发,便像是画中不含一点杂质的俏郎君,是一种精致的卓尔俊逸,含而不露的王者气势;但要是披散开那如云的黑发,他就是冥界来锁魂的妖神,别样的颠倒众生,放荡不羁的带着一丝邪恶罪孽。这一刻,完颜亨绾着发,是明珠胡乱的给他胡乱绾的,松散的坠落着几缕青丝,伴和着未愈的病倦,与客栈中妖媚的曾经又大不相同。唉,这哪里会是那剃发、披发或者辫着肮脏小辫子的金人?这、这甜甜一笑,醉了星星醉了月亮,醉了风醉了云,醉了苍天和大地,醉得明珠只想不顾一切的大声告诉他:我爱你。
“你这样看着我,是不是很难看?”明珠慌乱的缩了缩身子。
完颜亨笑了,他见惯了她身着男装的俏公子样,也见过她什么都没有的妖精身子,可这是他第一次看她穿女子的衣服,玲珑的女儿身若隐若现的藏在这飘逸的云裳之中,散乱的乌发随意的扎在脑后,两靥生愁,似病非病,娇喘比西子,多愁又善感。
从没见她这样的温柔和娇媚,我见犹怜。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宝宝,‘云鬓花颜金步摇’,胭脂水粉你无需,那珍珠玛瑙又配不上你,天仙一样的女子,我竞然至始至终从未想过,要给你一样称得上有价的东西,对不起。”完颜亨叹息着。
“......”明珠不很明白完颜亨的叹息,但又好像能懂他的意思,低头垂目的,她低声说:“要给的你早给了,有价的我不要,无价的——我早收下了。”
“你.....当真.....”小鹿触心头,完颜亨慌乱了。
“石阵中,糊还是不糊涂,你都说明白了,我也都听明白了,你所做的一切,我也都领会了。金子,终归是我欠你,我懂。”
完颜亨那时是病得不轻,半清醒半糊涂,但他知道自己会说什么,左右不过剥开这颗心罢了。彼此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以为.....千顷冰山铺天盖地的向完颜亨砸来,他瞬时泄了气,看来自己还是多情了:你只是欠我。
是啊,好不容易劫后余生,她自然急切的期盼着要回到她心爱人的身边,自己现在这样无耻的纠缠,只是徒添了她的负担,拖累了一对有情人的鸳鸯相聚罢了。
罢了,罢了。
“你但凡有得半分的自由便不会老实,现在这种温柔真的难得,很少。
”完颜亨笑得一点不辛苦,下定决心放下自尊只掰取她心的一点点,顿然烟消云散,自己哄过她二弟在等她,这大概才是她活下来的唯一理由。怎想着因为褪去了这点遮羞的布缕就能捆绑住她,强迫了她?何况,完颜亨不允许自己逼她,不忍自己逼她,他不要看见她委屈的泪眼。
罢了,罢了。
这颗心被蹂躏到失了形,但他依旧笑着,语气很平稳,温柔得紧,继续四平八稳的语气,说着:“第一次看你穿女装,虽然狼狈却竟是如此的美,只是对着一个不施粉黛、不着珠玉的假男儿,就抓心的痴傻了这许多年,究竟是你傻还是我傻,我都不知晓得了,宝宝,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完颜亨低沉磁性的嗓音,自带情人间的低声呢喃,世间所有迤逦风光,都随着那句“宝宝”,呼唤出别样的驿动,挑动隐埋的心弦,即便在刀剑相逼的寒冬,也如阳春三月,让人可以尽情的去沉沦、和发疯。
“宝宝,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那么甜,又那么催泪。
明珠转不过神,鼻子没由的发酸,但又羞了,赶紧缩了缩身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
这是寒月的衣服,寒月喜欢衣袂飘飘的样子,夸张的大袖,衣长裙阔,精致花绣栩栩如生,微风一起,飘飘胜比神仙。
可明珠穿惯了男装,这几天又要将完颜亨抱上抱下,背来拽去,哪还顾得了什么仙女形象,早把大袖扎起,裙摆系在腰间,活活糟蹋了寒月的一番心血。
“你不是最讨厌下跪的吗?这是跪了多久,叩了多少个头她们才救我们的?”完颜亨见惯了下跪叩头的,明珠青淤破损的膝盖,他怎会不熟悉。
“哪有?这是无忧谷,漂亮师父的地盘,两位姑姑是不会为难我的。”明珠眼珠一转,献宝一样的兴奋起来:“当时你都没气了,你知道你是怎么活过来的吗?你不觉得很熟悉吗?”
“你是说:救命的丹药?”
前两天这满屋的芳香荦荦不绝,晕乎的脑中也曾有过一闪的念头,可惜太过仓促,没来得及抓住。完颜亨不相信有这样的巧遇,无忧谷能与轻云有什么联系?
“返生香!它的名字叫返生香。”明珠得意的说到:“一闻这个味道我就知道是它,也就知道你有救了!果不其然,气都没有的你,再过两天你就会活蹦乱跳起来了。”
完颜亨看着明珠一脸的得意,一脸的笑靥,说实话,他也止不住的稳了心。返生香的功效他是见过的,确实可以安心。
扫过明珠的额头,扫过明珠身上掩也掩不住的那些伤,那日她背负着自己,一下子跪倒在地,膝盖会有多痛?
“那你的伤?”
“你太重了,我现在、实在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明珠低着头,很委屈。
可就这一点点委屈,对付完颜亨就足够了。
“已经够傻的了,还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脑袋,你真打算顶一个大犄角就过一辈子吗?”完颜亨自然心痛了,他疼惜的说:“大姑姑就是无忧谷的谷主吗?轻云的丹药是客人给的,她们有什么关系?这返生香我们奉为神物,这大姑姑还大方,一下子救了我们两个,她有很多吗?为什么不多给你一颗,你的毒怎么还没有解?”
他还想问:昨天的药是谁下的?但没有问出来。
明珠笑了笑,还是那么多提不完的问题。
完颜亨还很惨白,但必定身体底子好,精气神恢复得都还不错,特别是脑子,便一如既往的恢复了他的不急不缓。只是他很久没有剃须,一脸浓厚的络腮胡茬,显得更沉稳,嘴角的笑更是醉人得紧,深潭一样的眸子盯得她背脊发凉。
明珠小心的回:“我说了:毒已经解了,只是我还没有恢复。那牵机药好歹也是毒中之毒,毒药中的顶尖大哥。鹤顶红、断肠草,谁动动心思都可以有,可这牵机药能有多少人知道?听过的都少。
那么大的名气,我现在还活着就是万幸了,反正我是很很知足了。
金子,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很难看?可这也有你的原因,与大姑姑她们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你中了那大鸟的毒,两位姑姑已经费劲了心思,才把我们救回来。
她们都是我们的长辈,给你清洗伤口什么的,总不能还劳烦她们吧?只有我欠着你还不完的债,所以这两天没有好好休息没有好好疗伤,自然这个样子就很难看了。
现在你伤口已经包裹好了,我也可以放心了,好好休息一下,以后你就会知道自己错怪了两位姑姑。”
这样语重心长的道理是她想了好久,也背诵了好久,自以为对完颜亨一定会奏效的。
确实,她这一耍赖,但凡主动把责任推给完颜亨一点,他便以为是自己的错。看见明珠病病歪歪消瘦的样子,眼里还挂着数不尽的委屈,完颜亨油然而生的只有对自己的责怪。
“宝宝,过来。”伸出他修长的手,再次低声唤着。
完颜亨歉疚的抱着明珠,他这样趴着,只能搂着她的腰,他的头深深埋在她削弱的腰身中:“对不起,我保证,再也不让你受累了。”
“不是,你要保证:再也不要这样不顾自己的性命!金子,你知道,我不能亏欠你太多,多到还不完,我可怎么办?”
明珠硬生生的吞下了喉头的哽咽,本以为斗过了索命的黑白无常,却不想他们还一直都在,命运的无法掌控,足以敲碎人的灵魂。
但,至少他一定会活着了,这便值得欣喜,令人欢心鼓舞,感谢命运的魅力,夸耀它魅力十足。
完颜亨抬眼望着明珠,强忍下汹涌泛动的苦水,蝉翼一样的轻声问着:“你若心中有我就无需还,你若心中没我就不必还。宝宝,你我都知道,一定要这样吗?”
缱绻一生的爱恋,痴男怨女孜孜不倦的追求了多少却求而不得,耗费一世的情泪,也换不来的两相情愿,现在近在咫尺,他(她)却不敢捧在自己的手心。
完颜亨一双忧伤的多情眼,写满了他的心思:这一辈,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甚至下辈子下下辈子。
可她现在还不敢应许他啊。
明珠一个踉跄晃了晃,完颜亨虽然还很虚弱,可那劲道还是好大,现在的她,就是一个小指头对她都是一箭穿心的效果。他这一抱,她可以忍着,可这个困局,只有她的楚楚可怜才可以打破。
“你怎么了?会不会是毒发了?”完颜亨慌了,最怕的就是这个,煮酒的警告一直让他悬心吊胆,毒发时是不是真的生不如死?
“金子,我真的撑不住了,我想要休息了。”明珠摇摇欲坠。
她若一直强撑,完颜亨也许还不会相信她已经解了毒,她这样示弱,他不得不相信是她太虚弱。
“你是要躺下睡一觉还是怎样?”完颜亨已经给她挪了一个空地。
明珠抱着他的额头吻了一下:“大姑姑在等我。”
“那、你、好好休息。”完颜亨念念不舍,他其实想说:抱着你你会睡得更好,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