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八月,秋闱之期将至,京城一派繁荣,书香之气最是浓郁。温博书后来被何恒永追上,结伴上京,一路上有惊无险,此时到京城已有几日了。
入京后,何恒永见街上常有人马巡逻,终于放下心来,而温博书得温习功课,他不好打扰,于是日日出门,很晚才回。温博书怕他无聊,偶尔也会同他出去走走,但他发现,何恒永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日子越来越近,同客栈的一名书生张越宁过来邀请温博书前去参加大学士举办的论酒会,这是一个惯例,方便那些大官招募幕僚,温博书也确实想去见识一番,左右看了看,未见到何恒永的身影,便留了字条,与张越宁结伴而去。
大学士刘桂平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者,深受皇上信任,教导过各个皇子公主,事实上,他每年都会举办一次论酒会,邀请的大多都是读书人,目的是为了替朝廷物色好的苗子,考察人品。偶尔,皇帝也会出现在论酒会上,是以每年,刘桂平的论酒会都热闹异常!
今年也不例外,在皇帝御赐的府邸内,露天花园里摆满矮桌,满满当当尽是人,有人坐着,有人站着,有人三两成堆,小声的议论着,人虽多却并不杂乱,每个人都保持着自己的风度!
温博书到时,刘桂平没有出现,只是在张越宁的引介下,结识了一些才子,他左右看了看,却见花园里秋菊开得正好,不由笑了一下,又皱眉,抬头问张越宁,“张兄,不知这论酒会,如何进行?”
“呵……继贤兄有所不知……”张越宁轻笑着解释,“刘大人每年都会举办一回论酒会……这论酒会其实人人都可以来参加,只不过有一个唯一的要求——就是每一个来参加的人都要就刘大人所出的题目作诗一首,其余时间都可自由交流……”
“那不知,今年的题目是什么?”
张越宁指了指不远处挂在石雕上的一块红帷布,上书一个大大的“叶”字,“那便是了。”
温博书不由皱眉,他还以为题目会是“菊”或者“秋”之类的,那如此看来,这位刘大人倒是一位不走寻常路的人。
这时张越宁又道:“这论酒会虽然每年都举行,但刘大人却并非每年都会到场……”说着,还挑了一下眉。
温博书有些不解,“哦?”
张越宁解释到,“这要看,有没有刘大人感兴趣的人……”
温博书抬眼,“原来如此!”
张越宁见温博书点头,便饶有兴致的问到,“继贤兄,可有什么高作?”
温博书笑着摆摆手,“哪里哪里!”
张越宁见此,便将他引到那帷布下,这里放置着一张长桌,上有文房四宝,旁边有小斯专门在此磨墨,已经有一些人在书写着自己的作品,张越宁领着温博书走走看看,随后在一处停了下来,这里有一人刚写完退出来,张越宁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温博书亦是如此,“张兄先请!”
张越宁笑了一下,也不再客气,执起笔开始写了起来,温博书在一旁观摩,轻轻念出声来:“早生枝桠待花春,扬扬洒洒付风雷。如是落红皆作叶,自留人间万古碑!”,随即赞到,“好诗,好诗!”
张越宁反问,“如何好?”
温博书沉吟了一下,道:“这首诗,非心胸宽广之人不可作!”
张越宁眼中闪过一道异芒,轻笑一声,“见笑了!”
温博书若有所思,见张越宁将笔递予他,便就接过,“那,继贤便献丑了!”
“山长水长凝一线,花叶疑在作古边。
似有君子相眼看,若舍明天又三年。”
他笔墨横书,张越宁在旁,越看越是惊讶“继贤兄……”
温博书放下笔,转头看他,“入京这么久,还从未与张兄好好聊过。”
“哦?”
温博书回身,换了一个问题,“还不知道张兄是哪里人氏?”
张越宁顿了一下,转身面对温博书,拱手行了一个礼,“我……京城人士!”
京城人士,还住客栈?
温博书笑意更深,“那不知,张兄的真实姓名?”
不料张越宁却摇摇头,“假作真时真亦假,继贤兄,可不要落入俗套啊!”
温博书闻言不由收敛心神,“原来如此!”
张越宁见此,将温博书引到一处矮桌坐下,为他斟了一杯茶,“请!”
“多谢!”
温博书接过一饮而尽,随即好整以暇的等待张越宁开口,张越宁也自斟自饮一杯,又再次帮温博书斟满,才缓缓开口,“曾有人告诉我,你不好糊弄!”他抬头看了一眼温博书,见对方正襟危坐的在听,又接着道:“说我呢,是隐瞒不了多久的……”他笑了一下,“果然,我们认识有几天了?”
温博书答:“从我到京城的第一天开始……”
张越宁点点头,“从那天开始,你就已经有疑心了?”
“或许吧!”
张越宁见他不愿多说,也就不再多问,沉默了一会儿,才又笑道:“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温博书看着他,沉吟了许久,才郑重开口,“你不是来害我的,但,也不是来帮我的!”他顿了一下,“你没有恶意,也未存好心!”
“哈哈哈……”
张越宁闻言朗声大笑,而后又摇摇头,“继贤兄所言差矣,我,是来帮你的!”
温博书抬眼,“怎么说?”
张越宁眼中闪过一道惊芒,“我曾听闻继贤兄的才名与胆识,今日一见反倒有些失望哪……”他摊了摊手,“忍了许久,还是没沉住气……”见温博书轻笑,却未置一词,张越宁偏偏头,“哦,难道是我推断错了?”
“张兄实乃真正的睿智之人,在下确实……”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发现张越宁突然皱起了眉头,顺着他的目光朝后望去,便见一作书生打扮的人摇着扇大摇大摆地走在人群中,对方许是感觉到张越宁的目光,停下脚步看过来,顿时大惊失色,连忙转身消失在人群中。张越宁一个箭步正要追上去,顿了一下,又回头对温博书拱手,“继贤兄,我先失陪一下!”还未等温博书回答,就追了上去,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温博书若有所思的回过头,刚端起一杯茶,便发现一道身影出现在眼前,他抬头一看,“你……”
这人慌乱地往四周看了看,没发现什么才故作镇定地回头,笑着对温博书一拱手,“这位兄台你好啊!”随即便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温博书放下茶杯,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四周,没有看到张越宁的身影,对面的人自顾自地拿起一个新的茶杯,还不忘抬头问他,“兄台,你怎么不说话?”
温博书手指轻敲着桌面,观察着对面的人。
对面的人见他一直在看自己,不由不好意思地放下茶杯,“嗯……我打扰到兄台了吗?”
“不会。”温博书摇摇头,随即也是一拱手,“在下温博书,字继贤,不知兄台……”
对方听到他说“不会”便就放下心来,挑了一下眉,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喝了一杯茶后还长舒了一口气,听到温博书的问题,便就放下茶杯,“我……嗯,你就叫我遂宁好了……”
“遂宁……”温博书揣摩着这个名字,又打量了一下对面的人,他格外纤瘦却未显病态,明眸皓齿,格外秀气,虽作书生打扮却没有书生之模样。应该说,反倒更像一个调皮的孩子,他虽竭力在伪装,却适得其反。他也丝毫没有发现自己与周围的人和环境是多么的格格不入,反倒有些自鸣得意。只见他再次给自己倒了杯茶,放下茶壶后抬头,看到温博书还在看他。温博书对他笑了一下,他愣了,“呃……”犹豫着又拿起茶壶,将温博书身前的茶杯倒满,温博书点头,“多谢!”
“呵呵……不客气……”遂宁犹豫了一下,只好干笑。他似乎对那样文绉绉的话不太会说,温博书便笑到,“兄台似乎对这里挺熟悉的,以前也曾来过?”
“我……”遂宁想了一下,“嗯,来过几次吧!”
“哦。”温博书点点头,“那看来兄台是京城人士了!”
“嗯,那不知兄台是哪里人?”
“在下云阳人士。”温博书看了看远处的帷布,“不知兄台是否……”
遂宁也随着温博书的目光看过去,顿时瞪大双眼,有些尴尬道:“呃,那个啊,我已经写过了!”
“原来如此!”
温博书收回目光,正待还要开口却突然听到一声高呼,盖过所有人的声音,“学士大人到!”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几个人簇拥着一名老者走了进来,此人发须皆白却精神奕奕,脸挂笑容,步履稳健,看上去十分好相处。
温博书也不由得站了起来,同所有人一样向那名老者走近几步,俯身行礼,“见过学士大人!”
大学士刘桂平伸手虚扶,“免礼免礼!”他拂退身边的人,走到一张矮桌旁,“大家随意,请坐吧!”
“谢学士大人!”
刘桂平虽然看上去平易近人,但身为宠臣,官居高位,自有一股威严在。所有人都开始有些拘束,也有心思活络的人上前搭话,故意提一些问题以期能在刘桂平眼前混个脸熟,刘桂平也一一解答。每个人心里都存在着一个小心思:不知这学士大人,今日是为谁而来?
刘桂平环视了一下四周,才笑道:“今日有这么多的才子在场,老夫甚是欣慰,你们每个人,都会是国之栋梁,在此,老夫要谢谢你们……”他举起一杯茶,“老夫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
所有人立即附和,也都举起一杯茶,温博书低头拿起桌上的茶杯,却突然发现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遂宁此时竟已不见了踪影,温博书皱起眉头,又望了一眼人群中心的刘桂平,喝完了杯中之茶。
“好,好,好!”刘桂平朗声大笑,“既然众位都在此相谈甚欢,那老夫便献丑,出个上联……”他把玩着茶杯,沉吟着开口:“今有风月才子,秋茶,雅菊,皆是人间。”,语毕,便含笑着环视四周。
这些人都在沉吟着,不敢贸然开口,都在避做出头鸟。刘桂平也不着急,打量着每一个人,沉静了许久,终于有人站了起来,向刘桂平行了一礼,“大人,那小子便献丑了!”
刘桂平看向他,“请!”
“古说花间佳人,楼桑,彩帛,都作万物。”,他轻轻地念出自己的下联,有些紧张的看了刘桂平一眼,刘桂平似乎品了一番,随即赞到,“不错!”
那人明显松了口气,“不错”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褒奖了,“谢大人!”刘桂平的这两个字,可以让他未来的路好走很多,这一声谢倒是真心实意!
刘桂平点点头,似乎是真觉得不错,再次环顾四周,“还有吗?”
见有人开口,也心觉他的下联并不如自己的好,便就纷纷开口,刘桂平老怀欣慰,这些人中不乏有真材实料的,也发现了一些不错的苗子,将这些新鲜血液注入朝廷,国家会更加繁荣昌盛。思及此,刘桂平笑意更甚,“好!”他伸手虚压,“老夫再出一联。”他沉吟了一番,缓声念到,“博览群书,继贤开道,道乃阴阳万物。众位,请!”
闻此上联,温博书一惊,随即皱了一下眉,刘桂平似乎在暗示些什么,不由再次细细品味了一番,抬头望了一眼人群当中的刘桂平,眉头越皱越深。刘桂平感受到他的目光,也看了过来,只一眼审视,便就笑道:“这位公子,可是想好了下联?”
温博书沉吟着站起身来,“小子温博书,字继贤,献丑了!”语毕,便上前一步,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再次缓缓开口,“观遍世俗,往圣皆叹,叹则坐守本心!”,才念完,便就对上刘桂平的双眼。
刘桂平眼中闪过一丝异芒,不由赞到,“甚妙!”才刚说完就回过神来,发现所有人都因他的赞叹而沉吟起来,有些人觉得温博书的下联并非十分好,但却没想到能得到刘桂平的青睐。他们哪知道这两人心照不宣,用这上下联在互相试探,相较于刘桂平的洞若观火,温博书倒有些模糊,他心中是有一番猜测,可更多的是不确定……良久,温博书打破沉默,道了一声“谢大人”,才收回目光。
刘桂平似乎明白了什么,也收回了眼,又笑道:“其他人还有吗?”
这次更多人应声,温博书退出热闹的人群,与刘桂平相视一眼,转身走出了门外。
另一边,躲在阁楼上的遂宁收回眼,喃喃着刚才温博书所对的下联,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对得有那么好吗?”他正想着,一道身影出现在他身旁,低头皱眉答:“有!”
遂宁一惊,转身一看,正是张越宁了。他一直躲着张越宁,没曾想,还是躲不过。张越宁神色不愉的看着他,他只得僵直着身体干笑到,“宁……哥哥……”
张越宁眉头更深,“瞧瞧你,成何体统!”
“我……”他有些不服气,却又不敢反驳,只好一跺脚别过脸。张越宁似乎也不好多说,越过他走至窗边,望着温博书离去的方向,想了一下,对遂宁道:“以后,离他远点!”
遂宁一瞪眼,“为什么?”他扯着张越宁的衣袖,“你们不都说他是才子吗,而且伯父还很看好他呢……”他嘟着嘴,“我看你们也聊得挺开心的呀……”迎着张越宁不愉的眼睛,他又弱了气势,“我也只是好奇而已!”
张越宁收回眼,“总之,你离他远点就好!”
他加深了语气,遂宁便不敢再问,只是眼珠转了转,却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张越宁心知遂宁并未听进去,默然叹了一口气,突然有些疲惫,“月语,别插手好吗?”
遂宁,或者说是月语似乎能感觉到张越宁的疲惫,虽然不懂,但依旧心疼,不由往张越宁身边靠近了些,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张越宁看着他,任由月语抓住了自己的手。月语红着脸,低低地道:“没事儿……”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张越宁一笑,反而更有力地握紧月语的手,“我没事,可以搞定!”
月语像他展开笑颜,“那就好!”
这一笑,便再也压不住心中的小窃喜,他还从未如此的靠近过他的宁哥哥,从来都只是看他运筹帷幄,谈笑风生,却从未像今天一样站在他身边。月语不由得对那个还算不上相识的温博书涌出一股感激,虽然……
月语抬头看了一眼张越宁。
虽然,他的宁哥哥看起来似乎是在担心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