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紫来深以为然：“兰夫人果然厉害。不过，王爷没有外室吗？兰夫人不干涉？”她说这话的时候，想到了姑姑善卿。
“外面的人都传言王爷什么什么风月……”小飞侠一下子卡住了。
紫来笑着提醒道；“风月无边。”
“是，风月无边，”小飞侠说：“其实王爷并不是那么花心的人……他喜欢结交名人雅士，还喜欢唱歌听曲，到处游山玩水，其实对女人，并不是那些人说的那么回事……你看他对芙霜，喜欢她歌唱得好，带回来就是放在教坊里，兴趣来了，就去听听曲子，也没怎么样……芙霜长得不漂亮么？我跟着王爷那么久，也没看他有什么那样的心思呀……”
小飞侠话锋一转，终于说到了善卿：“就说你那师傅善卿，王爷那对她，可真的是另眼相看，为她建了个雅园不说，去那的时候，通常一个人，连我都不带，怕什么呀，不就是怕兰夫人知道地址去瞎闹……他跟善卿什么关系，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还有芙霜，这可是我知道的，他们根本就不是兰夫人想的那么回事……”小飞侠说：“我想王爷和善卿，肯定也没有男女之情，绝对、绝对不是兰夫人想的那样……”
紫来点头道：“这个我知道，他们是知己，君子之交，兰夫人多心了。”
“她什么醋都吃，吃得可带劲了。”小飞侠说：“王爷去看一次芙霜，或者去一次雅园，回来以后，你就看兰夫人闹腾啊，满院子没一个时候宁静的……只有王爷受得了……”
呵呵，紫来低声笑起来。小飞侠还小，他不懂得，男人么，有时候就是这样，即便不喜欢那个女人，只要不是很讨厌的，她为他可劲地吃醋，对男人来说，都是一种炫耀和享受，毕竟，那是独享一个女人全部的爱恋，男人有时候，也很虚荣。如此这般，有新鲜，有刺激，还好玩，又能得到心理上的满足，王爷能忍受兰夫人，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如今芙霜走了，善卿死了，不知咋的王爷也不怎么到外面去逛了，兰夫人终于可以消停一下了，”小飞侠乜了紫来一眼：“偏生这个时候，你跳出来了……”
紫来吃吃地笑道：“放心，兰夫人杀人不见血，我也蹦跶不了多久的……”
“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小飞侠直着脖子叫唤起来：“你争口气，做个王妃试试！”
“你虽然没读什么书，长他人志气这话，还说得很好。”紫来表扬他：“不错，又长进了。”
“这是王爷喜欢说的话，我偷学的，”小飞侠自得地一笑，忽然又板起了脸：“哎，说你呢，别转移话题！”
紫来眼珠一转，又问：“王爷交友那么广，就没有其他女人喜欢他？”
“有，很多！”小飞侠说：“我们王爷什么人呐，那一般的，他都看不上，话投机，多说两句，有兴趣，来往几回，也就这样了。”
“难怪人家说他风流倜傥，原来如此，”紫来说：“只是爱游玩，然后喜欢他的女人又多。”
“我们王爷很专情的。”小飞侠忽然一板正经地说。
专情？大言不惭！紫来不屑道：“谁知道他是不是处处留情。”
“没有，真没有。”小飞侠对天赌咒：“我敢保证。”
他说：“我曾经听王爷亲口说过，如果他能遇到一个令他动心，又值得他爱的女人，他就娶回来做王妃，从此后，就天天守着她，聊度余生。”
哈哈，哈哈，紫来忍不住大笑起来，见异思迁是男人的通病，得到即是失去是爱情的本质，什么东西可以陪伴一生一世？那绝对不可能是感情！在醉春楼里，各种各样的爱情她见多了，不管开始时是多么的美好，是多么的信誓旦旦，到最后，要变起来，就在一瞬间，天上地下，咫尺天涯。就好比她那么全心全意地对如廉，就好比，她满满的希望寄托在兆轩身上，一个说爱她，一个还决定要娶她，到关键时刻，变起来，都让人促及不防。
“你笑什么？”小飞侠愕然地瞪着紫来。
紫来止住笑，低声道：“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她丝毫也不怀疑王爷会有这么美好的想法，但是，她也清楚地知道，王爷绝对做不到，因为，天下的男人都一样。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时候什么甜言蜜语都可以信手拈来，你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真能搬了梯子去攀，一旦冷静下来，可怕的理智就会完全占据他们的内心，那个时候再谈爱情，就如同要他去喝一杯桌上的凉茶。泼了他都会嫌麻烦，何况还要喝进肚子？！
“我们王爷，对女孩子特别好，”小飞侠说：“你看府里的姑娘，哪个他不是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要许配人家，都是亲自过问。”
紫来正低头想着心思，没有听得真切，只讪讪地抬起头来，望着小飞侠。
“要么，你就让王爷赶紧收房了，要么，你就要王爷许你当姑娘。”小飞侠认真地说：“姐，你真的要把这事放在心上。”
紫来有口无心地答：“嗯。”
“我觉得王爷真的是喜欢你的，”小飞侠说：“你看，他出远门从来都不带丫环的，但是去庐山，都带了你去。还有那一路上，他对你那么好……”
“他不是对府里的姑娘每个人都好么？”紫来说。
“那是，”小飞侠想了想，又说：“但是我觉得，他对你跟对别的姑娘不一样……你看，他昨天，不就抱了你……王爷是从来不会在别人面前表露出喜好的……对你，是特例……”他想把王爷在花园里看她跳舞的事情说出来，但是忍了又忍，还是没说。
紫来叹一声道：“你不知道，那是他摔了我！他赶马，把我从马背上摔下来了……”
小飞侠吃惊地望着紫来，紫来一刺，知道自己又说漏了嘴，生怕小飞侠追问下去，自己还要把王爷背了一路的事情说出来，那可又要多些事情来听他唠叨了。
小飞侠闷头想了一阵，忽然抬起头来，象个老大人一样地问道：“你喜欢王爷吗？”
紫来迟疑了片刻，把头摇得象拨浪鼓。
唉，小飞侠长叹一声：“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呢？他英俊，聪明，对你又那么好……”
好个屁！紫来在心里嗤之以鼻，说：“他是个宝，但是，也不需要全天下的女人都喜欢他吧？！”
“你不喜欢他，那早两天，你那么粘他……”小飞侠刚一张嘴，紫来马上捂住了他的嘴巴，轻声道：“我不喜欢他，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了，你可不能说出去！”
“我那么做，是有原因的，以后你就会知道了，”紫来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光彩一闪而过：“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想骗你。”
“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要装作，我是喜欢王爷的，”紫来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的未来，成败在此一举……”她缓缓地松开了手，看着小飞侠：“你会背叛朋友吗？”
“不会，我会替你保密的。”小飞侠低声道：“我们是朋友。”
紫来轻轻地锤了一下他的胳膊，然后，细声道：“我要借兰夫人的手，离开王府。”
小飞侠猛地一下怔住了，好半天，才讪讪地问：“去哪里？”
“醉春楼。”紫来低而清晰地回答。
屋子里很安静，紫来看着手中的油纸包，扯下了一根鸡腿，递给小飞侠：“你吃。”
小飞侠接过来，塞进嘴里，指指油包，含糊地说：“你也吃。”
紫来揪下了鸡翅膀，说：“我喜欢吃翅膀，希望自己也能长出翅膀来，飞得更高更远。”
小飞侠笑了一下。
“你知道，王爷最近会出门吗？”紫来想起早些天，王爷邀请自己去江南，他应该是有计划的，虽然现在决计是不会带自己去了，但是出行应该还是不会更改的。
小飞侠点点头：“早些日子说是要去江南一趟，不知怎的又推后了，今天早上我给王爷牵马的时候，听他说，是要准备一下了……估计快了，就这几天的事。”
紫来眼珠子一转，心想，他去江南，少说也要十来天，这绝对是个好机会。
她想了想，对小飞侠说：“如冰跟府里谁的关系好？”
“上院管事全妈，那是个马屁精。”小飞侠说。
“全妈跟谁关系好，或者还有什么亲戚在府里做事，跟你平素关系不错的？”紫来又问。
小飞侠想了想，说：“她有个侄儿叫吴顺，跟我关系不错，有时候夜里偷跑出去宵夜，还有个表弟阿昌，也喜欢找我玩，但是我讨厌他，他嘴巴多。”
“就他了。”紫来说：“你这样，把吴顺叫出去吃宵夜，但是要想办法让阿昌碰上，他一定要跟着去，你就装作没办法只好带上他，若是还有别人，也一并叫上，然后宵夜时，喝上点酒，你就开始说酒话……”
“说，我跟你夸口，迟早会吃定了王爷，就是要做王妃！只要不把我逐回醉春楼，王爷怎么都会接了我回府……就是嫁人，我也不怕，我会吓那人家，令他不敢碰我。你要告诉他们，一旦去了醉春楼，妈妈压了接客，那可就全完了，王爷不会喜欢不干净的女人……只要不去醉春楼，前脚兰夫人一撵，后脚王爷一回准去接！”紫来沉吟片刻，说：“你一定要得意洋洋地夸口，让他们好生跟着你，以后仗着我做了王妃，就可以吃香喝辣了……以后，这府里，再也不是兰夫人的天下……”
“这个我知道吹！”小飞侠用舌头舔着嘴角的油，傻呵呵地笑道：“保准唬得他们一愣一愣的！”
紫来轻轻地笑了一下：“王爷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你才去做这件事情。”
小飞侠点点头：“我知道了，他们会传话给全妈，全妈知道了，如冰也就知道了，兰夫人也就知道了……”他好奇地问：“你干嘛要回醉春楼？你真的不怕妈妈叫你接客？”
紫来笑道：“这个我自有安排，你就放心吧。”
紫来又在浣衣室里开始了单调的生活，日子很平静地过去，紫来就象被隔在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筒里，外间很热闹，但是她处于真空中，平稳又清静。府里如同没有紫来这个人一般，兰夫人依然在府里骄横跋扈，却没有妨碍到紫来一点，如冰再也没来过浣衣室，也再没有出现过针对紫来的没事找事。当然紫来也尽量避着，很少出去。中午吃饭去杂役的厨房，她端了饭在一旁吃完便走，有时候能感觉到别人的指点，但是终究还是没有人来跟她搭讪。紫来知道，没有人敢同她交往，因为顾忌兰夫人。王爷再也没有出现过，就象人间蒸发了一样，他跟她，从此回到了最初的状态，不相干也无交集。
也许别人对这样的生活会无法忍受，但是紫来很惬意地享受着这一切。她知道，王爷的话奏效了，她也知道，王爷在刻意地疏远自己。这样很好，至少与王爷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也让兰夫人的恨意保持了她所需要的定量，恨她，但不是那么地恨她。她很满意，一切都进入了预定的轨道，这正是她想要的。
时间就这样慢吞吞地过了七天。
这个傍晚，小飞侠又来到了浣衣室，告诉了紫来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姐，我今天晚上约了吴顺出府去宵夜……”
紫来按捺着欣喜之情，问道：“明天王爷去江南么？”
“是，我今天一天都在准备行装。去的时间不长，但也要十来天。”小飞侠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紫来点点头。
小飞侠看了她一眼，忽然问道：“你怎么不问我们去江南干什么呢？”
“这有什么好问的，”紫来淡淡地说：“反正跟我没关系，再说了，王爷要做什么，也不会告诉你啊。”
“跟你是没关系，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小飞侠说：“王爷是带我去接芙霜……接她么，按理应该还要带个丫头一同去的，我以为，王爷会叫上你……可是，上午通知我的时候，也就只有我跟王爷两个人，另外还带两个侍卫。”
小飞侠纳闷道：“怎么就不带你去呢……芙霜那样子，有个女孩陪当然会好些……”
紫来吃了一惊，问道：“芙霜怎么了？”
“她病了，”小飞侠说：“她离开王府的事，你也是知道的，后来不是跟了从前一直追随她的那个公子么，为了她散尽了家财，芙霜也是感念他的深情，就跟了他……那人啊，什么也不会做，只会吟诗写词，离开王府，一直是芙霜养着他，家底吃空了没办法，只好重回秦淮河卖唱，那时王爷曾经写信给她，要她回府里教坊来，她舍不得那公子，说不能负他……”
“可谁想，到头来，竟是那男人负了她……”小飞侠惋惜道：“她在外头拼命挣钱养家，可那男人在家闲着，埋怨芙霜没有时间陪他，不知怎的，就勾搭上了一个员外的女儿，宁愿去做上门女婿，明摆着说不要芙霜，要跟了新欢走……芙霜又气愤又伤心，却还是冒雨去追，劝他回心转意……那男人也绝，说不可能跟了一个妓女一辈子，还说他早就不爱她了……”
“人自然是没能劝回来，芙霜一路哭着回了家，淋了大半夜的雨，身子骨受了风寒，精神上也受了刺激，大病一场，自此嗓子就破了，再也唱不出曲子了……”小飞侠连连摇头：“可怜啊，可怜啊……”
紫来默默地听完，心悸之中难掩心酸。记忆中的芙霜，娇柔的样子很是可人，也跟姐姐蓝溪儿一样，称得上娇婉温顺，只是性情比起蓝溪儿来，要显得新潮时尚和固执一些，因此，能这样执着地用情也就不奇怪了。芙霜虽然身在青楼，慕名者无数，却一直洁身只好，从来都是卖艺不卖身，可见她的性情，也是颇有几分决绝的。想起芙霜那莺莺的嗓子，婉转清脆，光听说话就很舒适了，如今竟成了这样的境况，让芙霜如何面对？紫来实在不难体会芙霜此时万念俱灰的心情，赖以生存的金嗓子破了，而一直辛苦维系的感情也没有了，这双重打击中的任何一项都是致命的。
男人啊，男人，自古都是薄幸之名啊。紫来为芙霜感到深深的惋惜，芙霜抛弃了一切荣华富贵，甚至是勉强自己的意愿，甚至是做人的尊严，为之苦苦追求的，苦苦维系的，苦苦强求的，苦苦地，不肯放手的，都抵不过一句“我早就不爱你了……”
芙霜，你怎么可以相信爱情呢？男人的爱情，是多么的现实和势利啊。当他决定要走的时候，任凭你怎么哀求，都不会回头的。曾经的深爱，只能代表过去，那是记忆，不是将来，不能当饭吃，也无法令他留恋。爱，只是唇间发出的一个字音，你却为了它，毁灭了自己！不值得啊——
这一刻，紫来想到了如亷，他温和的笑脸和语气，带给她的除了冰冷还是冰冷；她想到了兆轩，他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鄙视和冷漠，象冰凌一样贯穿了她的心和身体。
“还是王爷好啊！”小飞侠感叹道：“你看，自她出府后，王爷都一直惦记着，境况不好的时候，王爷就要她回来，当时是硬气，如今到了这步田地，自是更加抹不开面子，还是王爷体恤，要亲自去接……”
“如今，她钱也没了，挣钱的嗓子也没了，再下去，恐怕只剩下个卖身了，如此飘零，以芙霜的秉性，断然是个死字，王爷只恐她走了绝路，又考虑她的脸面和感受，竟然自己亲自屈尊去金陵接人……”小飞侠啧啧地说：“你看看我们王爷，功夫不是盖的，人不是吹的，这个有情有义，这个侠胆柔肠……当今世上，还能有谁？！”
紫来忍不住从鼻子里哼一声出来。
“你咋的了？！”小飞侠当然对紫来的不屑扯起了高调。
紫来尖刻地说：“也许，王爷只是想沽名钓誉而已，对于他来说，救一个青楼女子，和养一个青楼女子，付出的金钱和精力都微乎其微，但是，能通过这样的举动得到天下人的赞誉，却是万金难求的。”
“王爷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呢！”小飞侠愤慨道：“但是你这么看王爷就不对！”
“好了，他是个义薄云天的大好人……”紫来本就没心思讨论王爷的为人，更不想因此而伤害自己跟小飞侠的感情，赶紧言不由衷地表白一句，草草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小飞侠还是忍不住嘟嚷了一句：“我们王爷，就是对谁都那么好。”
紫来再也没有辩驳了，虽然她心里在说，鬼话！对我就是前世夙敌！
“要不，去跟王爷说说，带你一块去吧？”小飞侠冷不丁地凑到了紫来跟前，眉飞色舞。
紫来吓了一跳：“你跟王爷说了？”这可真叫帮倒忙了。
小飞侠见她紧张的样子，随即呵呵一笑：“没呢，知道你做事有计划，怕坏了你的事，当然是先跟你说了再去办啊。”
紫来提到喉咙口里的心这才归位，她低声道：“别去说，他不会带我去，我也不想去……”
“谁说他不想带你去？！”小飞侠差点叫出声来，赶紧压低声音道：“他一直都是想带你去的，早先他就说过，要去接芙霜，带紫来去最合适，她先前就是认识芙霜，姐姐又是芙霜的徒弟，紫来做事细心，带了同去，一路上好好地照顾芙霜，捎带上好好地劝她，应该是最妥帖的了……”
小飞侠面上的神态慢慢地变了：“本该十天前就动身的，怎么一拖，就拖了十天了呢？”他偏头想了想，说：“怕是担心芙霜病重，还在卧床，这是等她能下地了，才决定动身去接的吧。”
紫来心里咯噔一下，十天前？如果她没有记错，十几天前，王爷不是亲临浣衣室，跟她说过“我正好去江南几天，看你最近心绪不佳，想一同去散散心吗？”她不知缘由，也自不肯去，王爷只好说“不去也好”……
难道，王爷没有动身，是因为自己不肯去么？难道他还想继续游说她，等着她同意后，再一起出行金陵？
紫来心里隐隐地有了些异样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