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有什么不好？”紫来哼了一声：“只要他敢过来，我就扎他！”
真是个任性的姑娘！他呵呵地笑了起来。
紫来见他笑，更加恼了，猛一下虎起脸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他喜欢我？”这不符合常理，楚公子要是真心喜欢她，怎么会王爷也喜欢自己说出来？他不怕，自己被王爷比下去么？还是，有其他的想法，把自己做人情送给王爷？！
“王爷今天放你走，说明他是个君子，至少，他不用强权，便能保证相对的公平……”方始微微地偏起头，浮现起满足的笑容：“能跟他较量，来争夺你，我很有成就感……”
“所以，我也要，给他公平。”方始正色道：“让你知道，他是喜欢你的，就是我能做到的公平，对他的公平。”
“大丈夫行事，当光明磊落。”他挺直了背，低沉道：“这是两个男人的战争，紫来，我必须让王爷输得心服口服，然后正大光明地带走你。”
好生英气啊！紫来怔怔地盯着他，片刻的愕然之后，忽然笑了起来，咯咯，咯咯。
“你笑什么？”他奇怪地问。
“你们斗吧，抢吧，”紫来提起裙子，飞快地往山下跑去，声音远远地随风送过来：“我不会属于你们任何人，我只属于我自己——”
方始拔腿追上去：“你还没答复我呢……”
她笑道：“等你跟王爷斗出了结果再说吧！”
方始轻轻地跨上马背，书童便涩涩地靠了过来，低声问道：“公子，你准备回家就去找老爷么？”
方始点点头。
书童迟疑了一下，一脸紧张地说：“今早上我出门的时候，老夫人叮嘱我，一回家就上她房里去呢……”
方始默默地想了一会，说：“你不用去了，我回家先去见奶奶。”
“真，真去说这花魁娘子的事？”书童忽地结巴起来，看公子如此重视，他觉得有些不妙，只恐公子这个决定，会惹出大祸来。
方始点点头。
书童踌躇许久，终于还是开口劝道：“公子啊，这世上，漂亮的姑娘多了，那谁……那都尉家的小姐，我们上次书院里见过一次的，我看就很漂亮，性情也好……老夫人有意，你也考虑一下……”
楚公子淡淡地瞥了书童一眼。
书童壮起了胆子，继续说道：“公子啊，这花魁娘子吧，准是你一说她就答应了……本来就巴不得赶紧从良，能找了我们这么个好人家，更是天底下最大的好事……她一定使尽了手腕，会死死地抓住你，只需套牢了……我听说，这些官妓的手段都非常了得呢，为了落籍那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楚公子轻轻地笑了一下，没有吭声。
“公子，跟这些官妓，逢场作戏就可以了，没必要当真……你若真是娶了个官妓，这天下，可怎么看你？那以后，你还要求取功名，人家都会笑你的……”书童絮絮叨叨地说：“想当年，老爷那一出，若不是老太爷阻止得及时，老爷今日能有这样的地位和成就？！”
楚公子温和地斜了他一眼，书童赶紧噤声，随即呵呵一笑道：“我又犯规了，今后再不提了，就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方始幽声道：“她并没有答应我……”相反，她一直在迟疑，一直想拒绝。
“我不想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方始淡然道：“我也，不是我父亲。”
他既然爱她，就有责任给她一个未来。作为男人，他必须有担当，除了最后的结果，其中所有的过程都应该是他去努力，而不应该把担忧转嫁给她。这一步，要怎么走，其实他已经想好了，无论如何，孤注一掷。
紫来前脚一进楼里，后脚袁妈妈就跟了上来，殷声道：“怎么今天去寺里，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又不是去看经书，只是去会了个朋友……”她一边说着，一边上楼。
袁妈妈眼珠一转，微微地皱了皱眉头，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紫来推开房门，在桌前坐下，袁妈妈赶紧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笑道：“怎么累成这样了？”
“别提了，”紫来悻悻道：“碰到混账王爷了！”
“哦！”袁妈妈奇怪地问：“你不是去见王爷？我以为，你是去见王爷的呢……”她堆起满脸的笑，歪腻腻地问道：“不是王爷，那是谁呢？钓了金龟婿，可不能瞒了妈妈……”随即拉长了脸，佯装吓道：“快说！不然妈妈我下次让你见个一脸麻豆的老头……”
紫来闷闷地瞥了她一眼，说：“妈妈你就饶了我吧，我今天真是很累了。”
“那你也得说见了谁！”袁妈妈又是哄又是掐的，非让紫来说。她必须得到答案，她担心。
紫来被她整得没法，只好招认：“还不是楚公子。”
真是见他去了？！袁妈妈一惊，忽然急了：“叫你别再见他的！你这孩子，咋不听话呢？！”
“我有事需要找他帮忙……”紫来说着，便想起了山上的一幕，她在舞蹈的间隙，看见的那个吹笛的翩翩少年，真是别样的神采……没来由的，面上忽然一红。
袁妈妈紧盯着紫来的脸，骤然间往下一沉，她噌地一下身子往后一措，差点摔倒。紫来赶紧拖住她，关切道：“妈妈，你怎么了，没事吧？”
“你爱上他了？”袁妈妈紧张地抓住了紫来的手，声音异样得有些变调：“告诉妈妈，你爱上他了？”
紫来想了想，说：“我也不能确定……”
“那他呢？”袁妈妈异常紧张，连拉着紫来的手都在微微地颤抖。
“妈妈？！”紫来诧异地叫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袁妈妈扯起面部的神经，送过来一个笑容：“我这不是替你紧张么？！”
紫来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妈妈你放心，现在，据我判断，是他喜欢我更多一些……”
袁妈妈心底一沉，登时便觉得脑袋有些发晕，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半晌无言。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只柔柔地问道：“紫来呀，你打算怎么办呀？”
“先还是想办法进宫吧，别的……我还不想考虑……”紫来轻声道：“妈妈，今天我累了……”
袁妈妈马上会意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去忙了。”悻悻地出了紫来的房间，一路失魂落魄地下得楼来，心发慌，身子也是软软的，到了最后一阶，顺势一屁股坐在楼梯上，竟然没了起来的力气。她索性也就不起来了，只那么坐着，满眼里看见面前人晃来晃去，间或着谁过来打招呼，低语几句，袁妈妈只是直着眼睛点头，根本就没进耳朵里，似乎魂魄都出游了，脱离了这个世界。她的思维，全都停止在二十年前的那一刻，那个红色的襁褓脱手的一刻，那粉嫩的小脸，浑然不知外间发生的一切，还在平静地熟睡……
她无力地伸手，软软地搭住了楼梯椀子，没挂住，滑下来，又“啪”地一下掉落在自己身上，她的耳边惶惶地想起了自己的话语——
“夫人，我把他交给您了——”
“夫人，永远都不要让他知道，他有个当官妓的娘……永远也不要让他，涉足烟花之地……”
她喃喃道：“你答应了我的，为什么没做到？！”缓缓地勾下头，将脑袋深深地埋进了膝盖之间。
虽然紫来也说了，先进宫，别的暂不考虑，但是袁妈妈还是有些慌了神。紫来亲口说的，方始喜欢她，多过她喜欢方始，妈妈是过来人，她看得出，紫来也喜欢方始，只是，醉春楼长大的她，比方始有更多的顾虑。
我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滑下去？不，他抗拒不了紫来的……
紫来……
不管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妈妈都不能让你们在一起。我忍痛割舍他，是为了不毁灭他，所以，你也不能耽误了他。趁现在才刚开始，回头还来得及，你有更好的前途，比如进宫，比如王爷，而方始，他伤不起，我不会让他受到任何的伤害。
袁妈妈徐徐地抬起头来，默默地回头望了一眼阁楼，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紫来，原谅我，妈妈没有选择，妈妈亏欠你的，会用一生来弥补你。
她缓缓地起身，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展开信笺，提起笔，未落笔，先叹一声。冤孽啊，为何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二十年前的恩怨，原以为，就此过去，谁料想，兜兜转转竟又回来——
上天，你怎么如此地狠？！
袁妈妈默默地落笔，仿佛笔头有千钧之重，一笔一划，艰难地写下了一个“楚”字，泪水，忽然没有任何征兆地涌了出来，陈年的伤痛仿佛被揭开了坛子，一股脑就冒了出来。从来都没有忘记，那些伤痕，这么多年了，还在流血……
她缓缓地粘上信封，走到楼门口，望一眼牌楼，忽然心生感慨，要是没有这醉春楼，没有这官妓多好啊，那就不会有自己的当年，而紫来跟方始，其实是很般配的……
“妈妈……”杂役跑了过来打招呼。
袁妈妈把信递过去，面无表情道：“送到都察院御史楚大人家里去，不要告诉任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