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满地的血腥,带着刺鼻的腐臭味冲击着她的理智。
尽管看到那个诡异的实验室后,她对这种地方的存在已经猜到了个八九不离十,但亲眼见到这种屠宰场一样的场景,还是忍不住四蹄打颤。
而且地上血液已经结痂的肉体还在被不知名的力量驱使着慢慢蠕动,就像一个垂死之人最后一口呼吸时的起伏一样,空气中充满了腐败的意味。
那棕色的皮毛...
在一堆黑红色中,有一簇沾满血污的皮毛格外显眼。吉尔强忍着厌恶,一点点向那边挪动。
钉着蹄铁的四蹄将几近凝固的血液踏碎,还没有结成块的部分像一股股散发着臭味的喷泉一样呲出来,甚至把她的腿都染成了肮脏的血色。
但在她把那坨皮毛拎起来的时候,心灵上受到的冲击已经完全压过了生理上产生的不适。
这样的大小与毛发长短,不正是像她一样的人马族才会有的么?
也就是说...在这一地不堪入目的混乱中,最起码有一部分是她的族人。
不,她才不在乎其他的族人怎么样了,她只在乎她的弟弟。
她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现在是什么状况?
心底里强烈的不安感涌了上来,她粉碎掉手中构筑的武器,弯下腰发疯般的翻找起来。
“拜托...拜托别死...我向妈妈保证过的!”
纤细的手臂被细碎的骨刺划破,自己的血和地上的东西混在一起,但那股痛感却只让她的心情更加急躁。
不知不觉间,在手臂的伤口上逐渐飘散出一些红色的粒子,随着血液灌入体内。吉尔没有留意,直到她发现自己的感官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
在黯淡无光的地下,她居然听到了窸窸窣窣的攒动声。
就像是...某些啮齿动物啃食坚硬物体的声音。
而且在此之间夹杂着叹息声,好像是一个垂垂老者在用力的呼吸。
用红色构筑出灯来照明,在通红光芒的映衬下,吉尔没费多大力就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但在穿过拐角,看到那跪坐在地上的人的时候,她却抑制不住发出一声惊恐的呼喊——
声音的主人似乎已经死去多时,但微微起伏的胸口却还顽强地向她输送着氧气。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她坚持到现在,但破碎一半的头颅,不停跳动的肌肉组织简直让吉尔怀疑在她眼前的到底是不是个活人。
而她的下半身更加的惨不忍睹,庞大的体积似乎是来自于一个人马族,但腐烂的部分已经完全混入了地上的泥泞之中。看不到她的手,但在她的腹部,有一大块看起来似乎并不属于她身体的肉块,已经变成黑色如同掺水的泥巴,但能推测出是被这个人曾经死死护在胸口的东西。
似乎是被吉尔的声音吸引,那个将死之人缓缓向这边转过头来。勉强辨认出是嘴巴的部分微微张合着,好像是在对吉尔传递着什么信息。
吉尔实在无法直视这样的场景,她半跪于地上,一只手集结着【红色】,一只手按在胸口。
“神明大人,请赐予这个将死之人清晰自己意愿的能力吧...”
尽管力量是她自己操作的,但她还是默念着特尔利休的名字。
猩红色的流光重新修复着那人的声带,让那人终于可以发出自己的声音。
“吉尔欧斯...是吉尔欧斯么?”
那人开口第一句,就让吉尔震惊不已。
“你...认识我?”
“我...我认得你...我也认得你的母亲。我...我看不到,但我能听见你的声音...我认得你...是我啊...你不认得我了?我叫弥弥沙·波尔...”
她当然看不见,她的半个脑袋都消失不见了,还能活着简直就是个奇迹。
“弥弥沙....你是,波尔阿姨?”
听到那人自报家门,吉尔的脑海里立马浮现出那个经常面带笑容,提着一篮子一篮子的蔬菜野果敲开吉尔家门的那个邻居,在部落里为数不多的对她展现善意的年轻阿姨。
“...是...是我。”
波尔破碎的喉咙里勉强挤出“咳咳”的笑声,似乎很开心被人认出来。
“已经...已经很长时间没听人说过话了...这个地方太安静了...太...难受了...”
她低着头,似乎有点喘不过气来的样子。
“波尔阿姨,你见过我弟弟么?”
“你的...弟弟?”
残破的人形歪了歪头,好像是在回忆什么。
“...啊...是小杰特对吧...杰特欧斯,后腿上有片烫伤的痕迹。”
吉尔使劲点头,然后意识到波尔阿姨看不见,连忙开口:
“对对,是他。阿姨你知道他在哪儿么?他...是死是活?”
“他逃出去了。”
波尔又是“咳咳”地笑了两声,补充道:
“他是唯一一个逃出去的...从我左边走...快逃吧...小吉尔,再不走的话...”
没说完,又是“咳咳咳”的一阵,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因为血液呛住了喉咙。
听到这个令人欣喜的消息,吉尔激动地站起身来。
“等...等等...吉尔...”
波尔挣扎了一下,似乎想要坐起来,但破破烂烂的身体显然并不支持她做到这样复杂的动作。
“我知道我坚持不了多久...但是你带走我的孩子吧。”
“...孩子?”
“我猜到了那个叫维鲁斯的人...她本身是不怀好意的。但我们已经来不及脱身了,所以我偷偷把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藏了起来。”
“...孩子......”
“我一直在等人带她出去...不知道等了多久。不过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你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是么...”
“她叫波波沙,咳咳咳...是个...可爱的孩子吧?”
吉尔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会,才把目光锁定在波尔残破下半身上格格不入的一团肉球上。
“....对,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呢,长得和您很像...”
“咳咳咳咳咳咳咳....”
好像是被逗笑了,波尔扯着嗓子不停咳嗽,直到咳出凝结的血块和漆黑的肺来。
“快...快走吧,再等下去...会被那家伙发现....会...变的...”
“变...?变什么?”
“咳咳...从...左边走...钻过那个洞...走...孩子...带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红色】的效果逐渐消失了,波尔说的话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吉尔知道自己救不了她,只能慢慢从她怀里抱起那坨肉球,慢慢地向后退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救不了你们。”
吉尔喃喃道,好像是在对波尔道歉,也好像是在对那个没有见过太阳的孩子道歉。
但在她退到洞口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波尔呼喊她的声音:
“吉尔!吉尔!”
下意识地转过头,却看到了那具残破的躯体居然扶着墙站起来的瞬间。
“吉尔...我好痛啊...好...难受....”
“波尔...阿姨?”
“好难受啊....好难受啊....我...好难受.....”
伴随着痛苦的呻吟与哀嚎,以及剧烈的呕吐声,吉尔面前几乎如腐尸一样的身体“噗”地爆裂开来,复数的眼球与触须迅速膨胀,转眼就塞满了整个空间有限的房间。
这外形简直就是...
吉尔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开始遇到牧心时,被她杀死的那只巨大【妖魔种】的样子。
有没有可能...
有没有可能,她之前杀掉的...还有刚才杀掉的怪物...
其实都是自己的同族!?
“噗嗤——”
没有犹豫,红色长枪在怪物生长完全之前就将其贯穿轰成碎片。
血污遍地,少女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为什么她要面对这些...
为什么她会毫不犹豫地向同族刺出致命一击...
还有为什么....
她开始失去恐惧的感觉了。
将怀中肮脏的“孩子”轻轻放在地上,向着满房的血污深深鞠了一躬,然后退走。
她不想去报仇什么的,尽管见到了这么多的恐怖,她也只想赶紧找到弟弟,然后带他离开这里...
只是这样而已...
“饶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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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动扳机,双翼展开。
?一把抓住芙蕾的手,双翼喷出幽蓝色火焰,使二人悬停在空中。
接着开启夜间视觉,迅速落地。
两个少女展开自己的武装,蓝色的能量指示灯与红色的术式交相辉映,在漆黑无光的环境下熠熠闪烁。
紧张的气氛僵持了一阵,然后渐渐消散。
没有突然射出来的银色子弹,也没有突然扑过来的异种生物。
似乎...还挺安全。
除了一片漆黑,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我们下落了近百米,这不像是一个正常工厂该有的规模。”
?分析着刚才下落中得到的数据,眨巴着石蒜般红色的眼珠看向芙蕾。
“还好我们都会飞,这个高度还是没问题的。来都来了,先调查一下?”
芙蕾简单检查了下周围,从地上收集了一些不知名的金属零件抓在手里,粘上自己的血滴后扔向四周。
“我们的任务是调查工厂和失踪的那些人的关系...”
?一边复述着无铭交给她们的任务,一边抬头观察四周,然后...声音渐渐停了下来。
“怎么了?”
注意到身边人的奇怪反应,芙蕾也下意识抬头看去——
【弑神之枪】,或者说是【枪】的复制体。就像是挂在烤炉里的鸭子,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布满了天花板。
金属的流水线还在慢慢转动,顺着血迹斑斑的传送带向后看去,那里也琳琅满目地挂满了各种人。
成年,非成年,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甚至不同种族,不论死活。
他们统一被一些神情呆滞程式化的【监察者】按在流水线上,注射过一些银色的液体,然后抛起在一边。
大部分人被注射后剧烈抽搐,整个身体分崩离析,变成一颗颗沾满血污的【羹食】,被粗暴地扔下筛选区。
个别几人痛苦地挣扎爬行了一段距离,然后惨叫着由内而外地转化为银色的金属制躯体。接着像史莱姆一样扭曲变化,转变为了【监察者】的样子,被吊进传送带,挂在天花板上。
死亡与转变的轮回每天都在这样一个充满血腥味的工厂里上演着,无数失踪的人,被毁掉的家庭与被磨灭的梦想都在这里埋葬。
“任务...完成?”
?显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芙蕾突然指着一个脖子转过一百八十度的【监察者】,声音里带着些恐惧地说道:
“它发现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