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是非出离了愤怒，莫名的悲伤。当他听说悟见方丈带着小和尚们跑了，他还能接受，毕竟这是一个老滑头。又听说是华山派岳小群带头跑的，也还能接受，即使不久之后嵩山派也跟着跑了，还是能接受。
他接受不了的是，镇上的百姓也都连夜跑光了，即使知道逃亡的方向是九死一生之地。
空有一番豪情壮志，却无人可为之守护，这种感觉像极了衣锦还乡，结果家乡发大水；好比一心栽花，结果花落别家。
“大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侍卫问甄是非道。
“百姓都安全的走了吗”甄是非喃喃的说道。
“基本上都走光了，现在镇子里可称的上十室九空了”侍卫回答道。
“那就好，你去传令所有军士，要跑的赶紧跑，不愿意跑的，放下武器跟我出城投降”甄是非脸色铁青的说道。
“投，投降？那还不如咱们一块跑呢，大人您看，人少林寺嵩山派华山派都能跑，咱们为什么不能”侍卫不解的问道。
“军人，要有骨气，临阵脱逃哪里还有脸面回去见圣上？”甄是非若有所思的说道。
侍卫嘴里小声的嘟囔道：“投降不是更寒碜吗？”
“放屁，咱们这是没办法，以后完全可以演一出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戏码，要是就这样整编队跨过边境，这边鲜卑人燃起的战火还未曾熄灭，又跑过去点燃了突厥的火，这国必将不国矣”甄是非痛心疾首的说道。
“可是大人，卑职还是不太明白，这没打就投降，也太说不过去了，在下世代忠良，满门英烈，别的不说，就说我那七舅姥爷，当年也是给先祖皇帝牵马拽凳，英武了一辈子的人物，还有我那远房表婶子，节烈一身，那贞洁牌楼都好几层楼那么高，还有”
“得，得，得了，给我闭嘴，就你们家英雄？你们是太阳？你们有功？就我是混蛋卖国贼？本事再大，不如不摊上，现如今如此局面，你来说说我们该怎么办？打，外面好几万对我们三千，是个死，跑，就一条往东去突厥的路，也是个死，我能怎么办？”甄是非竭斯底里的说道。
侍卫一听，也不敢再言语什么，默默退了出去。
望着桌子上字迹未干的投降书，甄是非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艰难。他不比一般的江湖之人，所谓文死谏，武死战。自己读过那么多的圣贤之书，到头来却还是一场空，既不能为国为民，也无法泰然赴死。
甄是非从怀里缓缓地掏出一枚钱币，高高的抛起。既然自己无从选择，那就交给命运去主宰吧。
跋略能成一马当先，冲进了镇子里。映入眼前的是一座座空空的屋子和一条条寂静的街巷，而在他的身后是千军万马，震天的战鼓与喊杀声。快速后退的街景，极速卷起的声浪，一切的一切似乎恍惚而又真实。
诺大的镇子，竟然一个人都没找到。跋略能成此时此刻正坐在路边摊上自己做烙饼呢。锅炉都还是热乎的，揉好的面团也发酵的不错。没有肉，可是自己有马，整个骑兵营仅存的一匹瘸腿马。昨晚窜稀啥也没吃，反而躲过一劫。
这瘸腿马就是指望不上，刚刚原本瞅见了一个壮汉，打算追上去抓起来盘问一番。结果一鞭子抽下去，这混蛋马就趴窝了，气的跋略能成一刀就给马来了个血溅当场。
反正这次行动已经损失了那么多马匹了，也不差这最后一匹，总得结果毕竟还是好的。
就在马肉馅烙饼上了七分色，快要熟了出锅之时，自己的混蛋弟弟跋略能行赶了过来。
“大哥你怎么坐在这里？敌人呢？”
“跑光了”跋略能成不紧不慢地给烙饼翻了个个说道。
跋略能行吸了吸鼻子说道：“好香啊，这什么馅的？”
“马肉”跋略能成没好气的说道。
“这你得搁点葱花和姜末，再给面上撒点芝麻和孜然，然后”
“要你吃了？赶紧带人去搜索一下，值钱的，能用的都通通搬走，这次闯下如此大祸，回去了看你怎么交代”跋略能成吩咐道。
“已经派人去了，你就放心吧，这次咱们可捞的不少，回去肯定是重重有赏的，损失点马没什么的”说完话的跋略能行毫不客气的还坐了下来。
刚刚那个被跋略能成追赶的人就是赫赫有名的铁锤帮帮主王大锤。
他并没有追随着于聂，因为一个人的前途，指望跟在别人后面是看不到未来的。
既然是为了财宝而来，那么兵荒马乱何尝不是天赐良机呢？
王大锤在镇上兜兜转转了很久，目的就是为了感受到算命先生所谓的气运。
当鲜卑人喊打喊杀的冲进镇里的时候，他没有惊讶；当看到甄是非带人打着白旗准备投降的时候，他也没有惊讶；但是当投降的队伍越是到最后，越是松散，甚至有兵士开始脱离队伍四散逃跑的时候，王大锤两眼放光，机会终于是来了。
有人将此事禀报甄是非，明显听清楚了的甄是非却假装没听到。此时的他，内心只是在想。自己选择了一条路，一条注定不会被人理解，注定遗臭万年的路，那么还能奢求什么呢？
他甚至透过水雾弥漫深邃的眼眸看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朝堂之上，顾明大臣刘宝库是以怎么样揶揄的语气，在汇报着这里所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也完全能够想象，天子之怒又该是多么一番惊涛骇浪。
可是甄是非错了，这个时候的甄是非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很快的见到当朝天子。并不是在繁华如梦的皇宫里，也不是在脂粉沾染的行宫内，而会是在鲜卑人阴湿冰冷的大牢里。
君臣再一次的重逢，仿佛命运的戏谑之举，臣不臣，君不君，相顾无言，只好泪先流。
跋略能行接到的命令并不是班师回朝，也不是原地待命，而是简单的四个字——一路南下。
弟弟跋略能成嘴角流油的凑过来瞄了一眼说道：“马都没了，还南下个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