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琴风真的会站在冻古蛮荒的出口处等着苏英岚的到来么?不,他不会,因为现在他现在正好整以暇地躺在一道暖洋洋地日光浴下,一半身躯埋入了已经冰封了他整个后背经脉的冰窖里,表情何其怡然恬静地等待着死神地降临。
“陆小子,还记得我们是撞破了哪面的冰山进来的么?”他身后两丈外从雪平面凸出的一个通径尺许的圆圆雪球突然晃了一晃,下端凹陷出了一个碗底大小的窟窿,声音就是从窟窿传出来的。
这里的确就是令人谈冰色变的冻古蛮荒,昨夜伴随着二人来的还有一场特大风雪,满地皑白,万里迷茫,静廖无声。若非有旭日破云而出,艳芒遍洒空寂冰原,只怕更让人难定早已发寒的心神而愈趋疯狂。
陆琴风两臂屈后枕着小脑,躯干四肢都被冰层紧紧卡住,难动分毫,连他自己都不知像这样在这里待了多久,两条小臂早已酸麻后又僵硬,从腰肋到后背整个一半的躯体被平嵌在冰窖里,先前刚从高空坠入冰层时还感觉到浑身被撞地撕痛欲裂,现在则是浑身僵硬,几乎连半点知觉也欠奉。还好在坠地的瞬间,他依照天狐仙道的吩咐,将经脉中所存唯一的一缕细若游丝的真元全部集中到心脉诸穴,才终于将心脉保护住避免了被冷冻地危险结局。然而他体内的真元毕竟有限,那股被封印在左臂的炎罡真元又消失地无影无踪,现在他只觉心力交瘁,已是油尽灯枯地危险状态,灵台渐渐模糊下又听闻天狐仙道像是无聊般地要和自己闲扯,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道:“你不会……自己睁眼……呃睁眼看看啊,老子……老子……老子又不是神……仙。”
“嗖”,“嗖”,那雪球突地又抖了两下,上端应声脱下了两块积雪,露出了两个拇指大小地空洞,洞内异彩涟涟,并有两团黑糊糊地东西滴溜溜乱转,只听一声老而威地喝声又从哪窟窿内咆哮而出道:“老夫若不是身子陷入冰窟,还用得着问你么?臭小子,赶紧爬起来去瞅瞅,哼,就凭你刚才那几声老子,老夫就足以要了你的命。”
“呸”,陆琴风紧守住最后一抹即将模糊地灵台,努力地张口欲要大声喝骂,结果声音破口而出时只有平时说话的三层不到,饶是如此,却还是断断续续地咕出一连串让人气个半死地厥词来,道:“既然……如此,那你就……从狐洞里……爬……出来啊,不陷入……入狐窟,你老……儿就不需问……老子了。老子还……还不信了,老子……老子……老子还从……从没见过……你能凭老子这……几声老子来……来杀老子?那么……问一下,这……是什么招……招呢?老子……怎地没……没听过用对……对方称呼杀……杀人的?”
“敢情你是个结巴啊?”那窟窿又咆哮一声,愤愤地道:“还是个傻子结巴,更是个听不懂人话的结巴!”他何尝不知对方自在和自己装傻充愣,更以为这小子是故意说话结结巴巴地来气自己,所以一直没有注意他说话时已是中气不足了。
“你……说的要……要是人话,老……子怎……怎会听……不懂呢?”陆琴风即便是气息虚弱地呼吸快要停止,但生怕天狐仙道的愤骂果真在自己身上灵验似地连忙用断续难连地谩骂回敬他道:“老……子即便……是一个哑……哑巴,也比……比你这个披着……人皮,却……却不说人……话地老……老……老臭狐……全身……狐……臭恶心……人……强了……百……百儿八千……倍。”
“你个贼小子,连一句话都说不到一块去,偏偏骂人却精辟入髓,”那雪球猛地一震,全身雪块“嗖嗖”脱落,只片响竟现出一个髻发花白、威仪慑人的老者的方面阔首来,老者一双老眼射出两道犀利精芒,狠狠地盯着前方两丈处平躺着的陆琴风,龇牙咧嘴道:“你尽管对老夫出语不敬,哼,老夫反正都被你气的七窍生烟,索性再听你放几句厥词又有何妨?不过,哼,你千万别等老夫先从冰窖里挣出来,否则,哼,到时候老夫不让你烂嘴开花、满地找牙,老夫就不姓……”突然顿住了,因为他突然记起了自己一名“天狐仙道”,一名“鬼神算”,可是这两个都是被别人叫了多年的外号,敢情自己几十年来也听得惯了,竟而忘了自己的真名实姓……这可真乖乖不得了,难道说自己姓“天”,抑或姓“鬼”吗?虽说世间也确实有“天”姓和“鬼”姓,可自己印像中明明不会是这两种姓氏,总不能胡乱拿来用吧?那样如何能对得起我祖辈先宗呢?
当他正踌躇间,满以为陆琴风这小子会拿此作话柄嘲笑自己时,可那边竟出奇地静了下去,好像这小子当真改了性做了翩跹君子、不再轻易苟露言笑。
“不是吧?”天狐仙道怪眼瞪着前方一动不动地陆琴风,像是突然发现一个怪胎一般,又可气又好笑地道:“你别告诉老夫你良心发现了,终于开始尊重老夫了?”
对方是一阵沉默。
“喂,”天狐仙道还以为对方是故意用沉默来对付自己,惹得自己沉不住气,当下怪声叫道:“你小儿不是哑了吧?莫非骂人的话说的太毒太绝,老天看不下去了,所以封了你的臭喉?”他故意将对方平时称呼自己做“老儿”改成称呼他做“小儿”,以此来激怒对方,让他心气大盛下再沉不住气而出口,若不然总是自己一人说话太也乏趣。
然而对方依旧是一阵沉默。
“你不是死了吧?”天狐仙道终于动气,喝骂道:“你说话啊?你平时的伶牙俐齿都到哪去?怎地成了滚地不开花地闷葫芦了?喂,陆小子,你不是真个被冻僵了吧?老夫告诉你的抱元守一、舒血活气的窍门你怎地不会用了?”
这回前方不再是沉寂,而是死寂,根本就像是死气森森地沉寂。
天狐仙道生性多疑,方才一直以为陆琴风是在故意耍他,这时才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深吸了一口气,聚起气海积聚了一天一夜的护体真元,聚音成线,话音顿时如一支利箭刺入了陆琴风的耳鼓,道:“气纳丹田,经膻中、巨阙入关元、神藏、俞府、下丘墟、申脉,快。”如果对方还有一分清醒的神识,那就定然会被他这厉如当头棒喝的震耳隆音夺了意识,然后体内真元说不定就会顺着他报出的脉路用血行气,那么这样就算是大罗金仙,也还魂无望了。
天狐仙道无疑是行血运气的行家,他所说的这种行气由腰腹下腿足主脉路无疑是一般习武之人腿脚血气行走不便时的打气做功的良好方法,更有甚者,他最后报出的申脉最是其别树一帜的师门诀窍,因为一般打坐行气的大师让真元经腹中丹田下足踝时,最终都是经过“昆仑”一脉。然而不知是出于不知,还是故意使然,当他们将丹田真元行至昆仑穴得半个周天后,会有极小的一部分真元停留在“昆仑”与“申脉”之间的“仆参穴”内达十息之久,也许这对修行的人来说无关痛痒,因为停于“仆参”内的真元最终还会回到丹田,然而,这种短暂的停留却对疗伤者伤害甚巨,因为疗伤者靠的就是用真元来冲开身体某一部位血液淤塞,如果因行气时部分真元在“仆参”穴位停滞不前而造成冲关失败,这无疑是给疗伤者一记更重地打击,甚至有可能造成对其生命的严重威胁。所以,天狐仙道就是看破了这一点,才在聚音成线传到陆琴风耳鼓内时,让他将真元下冲至“申脉”而止,这样既能保证冲血成功,又不会予真元滞留地危险。
虽然看他平时里对陆琴风忽冷忽热,有时更会破口怒骂、冷嘲热讽,但其实暗地里对这个与自己性情相近地小子却满怀欣慰,更打心眼里喜欢,否则他也不会在陆琴风屡次三番遇险时心急语切了,单看这回他不顾自身安危,将气海存聚的用来对抗外界寒冷地护体真元逼遣而出,目的只是为提醒陆小子打气行血,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只不知那小子到底是否按我教的行气方法运气,唉,这小子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一个资禀奇佳的学武天才,只可惜就是不肯拜老夫为师,否则……”阴阴郁郁下,颇有一番恨铁不成钢地抑郁心理,同时又在心中将那隋罗英泄愤似地从头到脚暗骂一通,狠狠忖道:若不是这个阴阳怪吸走了老夫的内丹,老夫这条天龙哪能会像一条虾米一般被困在这个破冰窟窿里,动也动弹不了?至少老夫还可以用“狮吼功”来激励那小子,让他能清醒过来,藉着老夫传授的行血功法打气运作。
幸好他的内丹被隋罗英吸收了,否则若是他现在用“狮吼功”来震醒陆琴风,那么只怕陆琴风就真个气血攻心、回天无术了。
因为没有人知道陆琴风现在体内是什么样个状况,甚至如果天上突然降下一尊神仙,只怕他也会被陆琴风体内的异状给弄得晕头转向。
老实说,陆琴风的神识在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就骤然消没,他甚至能感觉得到他的灵魂正在脱离躯壳,飘向无尽地黑暗,这种情状确实可以被称作是死亡,因为他与外界已经没有任何感觉,甚至躯体也在渐渐转冷,他的神识已经不再,心跳脉搏全部停止,甚至皮肉都变得卡白可怖……所有活人有的东西他都没有,而所有死人有的状况他又差点儿全部都有了。
他几乎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死人了!唯一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的后背正有一股小如碗底大小的螺旋盘状真流旋转不休,更似有缓缓壮大的情状。它纯粹只是一股在他体内寄存的气流,因为气流完全不经过他的奇经八脉,反而竟在经脉与窍穴的空隙处螺旋游走,气流更像是与他的经脉天生相克似地,稍不小心碰上了脉穴,就如受了雷亟般闪电弹开,更不敢稍停地疾步滑走,便在滑走的瞬间,这股气流又似壮大了稍许,仿佛是怕下一次碰上经脉后再度被弹个天昏地暗……
当然不会有人以为这是他在行功纳气,因为所有人在行气时,体内真元或者由腹下丹田抑或气海凝聚,而后经经脉运输到各个穴位,或者修行高深者会另结内丹,先聚气于丹,再由丹门通气,将真元运送奇经八脉。初修者一般过了一年半载便有将真气凝聚于丹田或气海的本领,而只有达到行气收发于心、可纳自然天地灵气者方才有结内丹的功夫,且达到这种境界者因个人的造诣和资禀而需时各不相同。资禀高的武学奇才或者可以在修行二三十余年的短短时间达到集结内丹的高深本领,而一般人则需要五十年甚至上百不等,更甚者,有些人苦修了一辈子,却也与丹无缘。在这方面,天狐仙道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奇才,他从十五岁开始修行,不到三十二岁就已能凝结丹气,除了数万年前,排名只在神界远弈子之下的人界修真高手欧阳御用了短短十五年就结成气丹外,他可以算得上是差点儿旷古但足绝今地人界史上修真第二人。虽然内丹被神界的隋罗英吸纳,但凭他天狐仙道将近百年的修行,他还可以在一段时间内吸纳天地精华用以充盈体内虚气,进而再结气丹。
无论是凝结气丹或者是聚气于穴,修行者体内的真元都是通行于经脉和络脉组成的无数线条,并由这些脉络携送到各个需要真元的穴位,这一点,连与人类修行大相径庭的神界也不例外。
然而,现在那股盘桓于陆琴风经脉与络脉之外的奇流既不融入他的脉路中,更像是与他的脉路水火不相容般远远避开,如此奇相怎能不让人惊疑?
现在在天狐仙道的眼中,陆琴风就像是一具死尸般平躺在那里,胸口不再起伏,更没有任何呼纳吸气地声音,他甚至已有八成相信这小子当真冻僵了,突然一股莫名地哀痛涌上了他的胸口,他再忍不住心中地悲痛,蓦地哀吼一声,双腿不知那里来的一股气力,猛地向上一蹬,“咔”,他的上半身就像是拔萝卜似地陡地窜上了一大截,露出了胸腹以上的部分。
正当他惊喜地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窜出冰面时,两腿突然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焉了下去,连再多蹬半下也像是难如登天。
这下可好,上半身有一半留在冰层外,两手只有十根手指钻出了冰窟,连前趴作息都难办到。无奈下,他便只有将窜出的上半截身躯又颓然退了下去,期待着下一股力气地到来。
也不知等了几多时辰,当又感觉到窟下的两条腿似充满了无穷无尽地弹力时,他闭上了双眼,深吸一口气,暗忖这回定要一鼓作气地逃出冰魔。“呼”,当他再度睁眼时,一股强烈慑人的霸气布满了他的苍老却又坚毅地面庞,他已知这时自己气势最强的时候,机不可失,“嗤”,他突然就像是一支满蓄气劲地弯弓霎间如光箭般弹了上去。
“咔”,随着一声刺耳地爆鸣,身侧的坚冰又被他的劲气震裂了几处,他的上半身同时也已如炮弹一般冲了出去,眼看着就要破冰而出,突觉腰下粗宽的两股一紧,蓦地下身又被紧紧地冰层牢牢地夹住了。
功败垂成就只此一举,天狐仙道哪能轻易听命,几乎是使尽了浑身解数,他拼命地将身子一寸一寸地朝外拔去。就在这令他难上难下地要命时刻,蓦地身后传来“嗷”地一声怪叫,后背生风,骤觉一只巨怪要踏背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