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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周五下午陈木年下班早,去图书馆查了点资料。与古代文学无关,是关于火车的。干活时他向许老头说起即将试运行的火车,许老头没有惊讶,只是说早该有了,如果早十年通车,小城会和现在大不相同。火车是经济发展和人才交流的一条长腿,缺了火车跑得就快不了。在陈木年,火车的意义只在于满足多年来对火车和出走的想象,与城市发展和人才交流的关系他倒是没有考虑过。许老头说,应该考虑,全面、立体才行,眼光得大、得远。又说,你喜欢火车,最好有空找点相关的书籍看。陈木年觉得有道理,下了班就去图书馆找书了。

搜了一圈,关于火车的书很少,零星出现在杂志里的内容倒不少。他就先去了阅览室,找了几本杂志翻开来看。有关于火车制造的,有关于火车旅行的,还有关于火车的历史和记忆的,后两种他更有兴趣。翻了几本,猛然想起晚上的演出,还有一个小时,他借了一本杂志就往会堂跑。秦可在演出之前得有足够的时间来化妆。到了会堂门口,秦可果然已经等在那里了,手里正拿着个鸡蛋煎饼和一袋牛奶到处看。见到陈木年就在几个女孩中间摇起了手。

“吃晚饭了吗?”

“没有。”

“喏,给你的。”秦可把鸡蛋煎饼和牛奶递给他,“就知道你没吃,先吃点垫一垫吧。”

周围的几个女生都看着他窃窃地笑。陈木年红着脸接过了,说:“不迟吧。”

“迟了,”一个女生笑嘻嘻地说,“秦可早该进去化妆了,就等你了。快点,再不进去团长又该来找了。”几个女生一起笑起来。秦可说:“去,别胡说!”又对陈木年说,“你也进去吧,有几个节目还在彩排,你可以边吃边看。”

陈木年随她们一起进去,根本没人检票。到了会堂里面,秦可才给他一张票,最前排靠中间的座位。陈木年在会堂里从没坐过这么好的位子,这地方一般放的都是领导的屁股。舞台上还有节目,在演出之前的最后一次彩排。陈木年坐下来,吃煎饼喝牛奶,彩排实在没什么好看的。陈木年不是特别喜欢看这类的演出,平常学校里有活动,总务处给职工发票,他很少要,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他都没兴趣。吃完了,他看起了杂志。灯光还不错,陆续有人落座,会堂里喧闹起来。

越来越吵,陈木年实在看不进去了,就到处乱瞅,看着舞台侧后面,那里已经算是后台了,很多人在走来走去。他在众多的人里找秦可,只有这种时候他的胆量才最大。演出快开始的时候,幕布后面伸出半个身子,还有一只手在摇晃。那张化过妆的脸他一下子没认出来,看到那只摇晃的手他才醒悟过来,是秦可,他就拿着杂志对她晃了晃。幕布拉上了,灯光暗下来,演出开始了。

前面的演出乏善可陈,陈木年看着看着就走神了。也想不了什么别的,来来回回就想杂志上的图片和文章。都是些火车的老照片,看着特别有感觉,所有的火车都像野火车。野火车这个词纯粹是陈木年的个人发明,他把穿行在野地里、有点荒凉衰败的小火车称作野火车。与那些豪华巨大的现代火车相比,他更喜欢野火车,觉得野火车更有自由、出走、流浪的感觉,甚至是孤独、悲壮的感觉。它慢悠悠地行驶在野地上,遇到一个小站就停,像离家出走的人一样,见了人就打招呼,在本质上它是自由迈动的腿,而不是一种用来直奔目的地的交通工具。据说慈禧第一次见到火车,不知道它是怎么跑起来的,就吩咐人找来马匹去拉。这个传说在别人看来可笑,陈木年倒觉得很可爱,为什么就不能用马拉着火车走呢?蒸汽机让它跑,马让它慢下来,像走,火车走的感觉可能会更好。所以,野火车在陈木年想来,应该是慢的,慢得像一个人在散步。他甚至希望,有朝一日能和火车并肩散步。

大半场演出过去,秦可出场了。陈木年看见一个女孩像只白鸽子从舞台的左侧飞上来,昂头挺胸,舒展着四肢落到舞台中央。她刚站好,一顶花草帽从舞台右侧飞过来,她接住了,腰身扭动的第一下,动感的音乐响起来。陈木年看到秦可闪着乌溜溜的眼,每眨一下都火花四溅。音乐的层次感完全呈现在秦可的身体上,从头发到手指到脚尖,一寸一寸地变化,仿佛身体分成了相互独立的无数节,每一节对应着一个音符,她像杨丽萍似的把身体控制到了具体而微的境界,可以说是相当苛刻了。她让身体之间相隔遥远,又让它们团结一致、严丝合缝,她把它们直接置换成了音乐本身。秦可一个人在台上追逐音乐、创造音乐,草帽前后左右上下躲藏舞动,草帽也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音乐的一部分。她从中间走到舞台的左边,左边观众的掌声响起来;她走到舞台的右边,右边观众的掌声响起来。

秦可一个人在舞台上独舞了差不多五分钟,其他女孩子才上来,八个。九个女孩子排成“人”字形,秦可打头领舞。这个叫《草帽舞》的舞蹈融合了古典和现代的两种风格,既有东方式的含蓄,又有西方式的大胆泼辣,尤其是秦可清爽俏丽和精确的表演,得到了观众的极大欢迎。

整个舞蹈过程中,陈木年的脸都在发烧,管不住地烫。心跳也不对劲儿,都快赶上台上动感的音乐了。如果他跟前有面镜子,他还可以发现自己在某个时候下巴曾经挂了下来。当然也不是他一个,很多人在观看过程中下巴都挂了下来。没办法,也管不住。但是陈木年跟他们不一样,舞台上的秦可他认识,很认识了。退场的时候,秦可和他几乎就是面对面,区别只在于她在台上,他在台下。他们在台上和台下同时看见了对方,然后秦可才在掌声里离开了舞台。

下面的节目接着乏善可陈,两首歌之后陈木年就不想再看了,他又摸出了杂志。好在坐第一排,舞台上的灯光足够他看清楚杂志上的字。他看到了一篇与火车有关的散文,不长,但很有味道,其中对火车穿过大地的感觉与他颇有会心。一个叫穆鱼的作家写的《那些路》:

火车开过去,十万条道路从大地上浮起来。从北京到东海,几千里路,城市、村庄、树木和行人,然后是光秃秃的冬天。北国的野地里什么都藏不下,那些道路一条条浮出大地。我从小迷恋火车,喜欢简陋苍茫的小车站,开始坐上火车之后,又迷恋火车经过野地的时分。很多年了,说不清楚为什么独独喜欢窗外一路荒凉的景色。车穿过城市,我有离愁;经过村镇,我心生温暖;唯有驶入野地,我才充实、喜悦,莫名的悲壮一般的兴奋。

夜火车也好,白昼的旅行也好,我总要把持住窗口的位子,一直歪着头看窗外。窗外有好景致吗,我就是喜欢看。那些一掠而过的草木和房屋,那些向后倒退的三两个行人,移动不了,再快也跑不过去的是一片大野地。我说过,只是在火车上我才真正看见了大地,大地之大,大的地。所有的叶子都黄了,慌了,落了,几棵柳树繁茂的细枝条丛丛簇簇,竟然是泛着红色。沿途多处的芦苇荒在干枯的河道里,没有人收割。还蓄着去年河水的水渠和河流,满满当当地结了冰,远远看去我以为是一条明亮的路。光滑,惨白,是这个冬天的镜子。

看,我说到了路,终于找到了。我一直在窗外的野地里寻找的,大约就是这个“路”。这些年里坚定地不把目光从火车外的野地里移开,应该就是因为这些路。现在,它们终于浮到我的眼前。在此之前,它们已经浮出了大地之上,只是我没有看见。现在看见了,那么多。像从座下的铁轨处开始生长,曲折蛇行,盘旋着一块野地。也有直走的,跟风的路向相同,直来直去。几乎所有的路都高出地面,这是我在火车上发现的。

冬天里,它们结实、明亮,如同一条条带子和河流,它们把大地聚集在了一起。人家说,路是脚踩出来的。其实不如说,路是脚印堆积而成的。所有的脚印都是透明的,无数的人把他们的脚印叠放在一条带状的土地上,就成了明亮的路,就有了厚度,它们不得不高出地面。你第一次看到它们,才会发现,它们像突然之间从大地上浮起来。一茬茬人死去,脚印留下来,变成路,交错,纠结。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开始落下第一个脚印。也不知道这一条条的路最终通向哪里。

我对每一条路都充满兴趣,它们在我视野尽头隐入大地深处,它们会在哪个地方结束,又会从哪个地方重新开始。我盯着一条路,看它被两行树和一片荒草淹没。看不见,它也在,那么多的脚印必然有个好的去处。我想象它如一条水蜿蜒前行,奔向一间屋子,一个人,那个人站在门前,举起清白的手,她望去路如看来生,她如送如迎对远道而来的人微笑,在风里她有鲜活温润的身体。那条路在她脚边停下,然后重新开始,从此布满大地。

后半截的演出里,陈木年都沉浸在这篇小文章里。他觉得文章虽小,但空间却阔大,精神空间和想象空间都很大,同时不乏动感和浪漫。他觉得这篇文章和他写过的《开往黑夜的火车》有某种隐秘的相似性,而这篇文章的内核似乎更大。这个叫穆鱼的作家给他提供了新的经验,这经验让他沉醉不已。陈木年心中充满了去探望那些路的欲望,他想象明天试行的火车将如何与大地发生联系。这种想象让他激动得发抖,跃跃欲试,拳头都捏紧了。

晚会结束了。观众离开会堂,椅子掀起来的声音此起彼伏。陈木年坐着不动,不想和别人挤,就坐着继续为火车激动,他也想在这里等秦可,尽管拿不准她是否会过来。过了一会儿,观众几乎都走光了,陈木年看看舞台斜后方,里面的人还在忙活。他想秦可也许已经离开了,他又不好意思到后台去看,就站起来要走。刚要走,听见秦可在叫他。她在幕布后面伸出头,让他等一下,马上好。她刚卸完妆,正在收拾服装和道具。

时间不长,她就和几个女生走下来。还是进门时等她的那几个。

“晚会怎么样?”秦可问他。

“一般,”陈木年摇着杂志说,“还不如看杂志。”

“你不喜欢?”

这时候他们已经出了会堂的大门,两个男生捧着花等在门外,见到秦可立马冲上去,争相把自己的花送上去。他们说,秦可,你跳得太好了,真是太棒了,向你致敬,可以请你吃个夜宵吗?秦可谢过他们,就拒绝了,说她已经和朋友约好了一起去。她收下了花,随手给了旁边的两个女孩,送给你们吧。那两个男生讪讪地离开了。

“你真觉得晚会质量很差?”秦可又问。

陈木年这回有点明白了,他觉得自己的头脑在这方面怎么就老慢半拍。他赶紧说:“说实话,这台晚会真是一般,幸亏《草帽舞》给它挽回了一点面子。”

秦可吊着右边的眉毛又问:“那,你觉得《草帽舞》怎么样?”

“好。”陈木年压低了声音,怕旁边的女孩听见,“你跳得最好。”

秦可立马高兴了,说:“讨厌,我练了好多天呢!我们去吃夜宵吧。”

同行的几个女生回艺术团排练中心了,陈木年和秦可去了新亚广场的大排档吃夜宵。吃夜宵时,陈木年请秦可明天去看火车试运行。他想把火车试运行的意义尽可能地夸大一番,但秦可已经爽快地答应了,她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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