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个星期明仔就要到县里去参加儿童围棋大赛的选拔赛了，但他却一点儿准备的心思也没有，他现在的情绪坏透了。
不知怎么的，爸爸妈妈突然变了。
明仔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变的，就像中了邪一样。
他们突然不像原来的爸爸妈妈了。
一大早，六点不到，明仔还在快乐王国里大梦老龙王呢，却被人粗暴地一把掀去了被角，那人大声叫唤着：“起床起床！该喂牛了！牛圈里没草了，你不知道吗？懒鬼！”
那是东方远。竟然是东方远。
明仔懵了，他还以为是爸爸跟他开玩笑呢，但看样子不像，他揉揉眼睛：“爸爸，天还没亮，让我再睡一会儿！”
东方远却毫不留情，一把扯住他的小细胳膊把他从床上提溜起来：“起床！放牛去！顺便把鹅、鸭子都赶到池子里去，听见了没有？放完牛再回来吃早饭！”
明仔终于明白了，东方远不是在演戏，他是来真的，他真的从一个温和的父亲变成了凶狠的催命鬼，逼着明仔去干活。明仔翻身坐起来，眼睛还是睁不开：“爸，你怎么啦？我不是你家长工，你也不是周扒皮！”
东方远冷笑着：“废话少说，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咱们家的规矩改了，没人再宠着你了，你得学会做事儿！听见了没有？快起来！等一会儿你妈还会找你，给你说说从现在开始你要做的事儿！”
“啊？！来真的？！”明仔彻底懵了。
东方远把衣服裤子扔了他一头一脸，转身走出去了。明仔起床，趿拉着拖鞋走出门，见爷爷正扛着镢头往外走，明仔瞅瞅天色，嘟囔一声：“老天爷，天还没亮呢！”他喊了一声：“爷爷，你也不管管你儿子，东方远疯啦！”
爷爷头也不回：“是该起床啦，闻鸡起舞不知道吗？照你爸说的去做！”
明仔傻了眼。
奶奶背着背篓也要出门了。
明仔说：“奶奶，东方远虐待我，那么早叫人家起床！”
奶奶说：“不早了，奶奶已经背了一背柴草回来了，喏，你看！”
明仔看看墙壁下面，果然，那儿已经有一捆带着露水的柴火了。
在灰蒙蒙的天色中，奶奶似乎叹了口气，慢慢地走出了家门。
明仔愣了一会儿，只好走向牛圈。那天早上，等他把所有的猪、鸭子、鹅、牛都伺候好了后，抓着一个冷馒头跑进教室，上课铃马上就响了。
明仔呼呼地喘着气。
麦子黄很奇怪：“你干什么？一大早就跑了个马拉松？”
明仔趴在桌子上：“别问我，我要死啦！”
麦子黄摇摇头：“你怎么啦？是干了什么坏事了吧？”
明仔郁闷极了：“我倒想我干了什么坏事，他们那么惩罚我！”
“惩罚你？谁呀？”
“东方远，王春花！两个变态！”明仔大声喊着。
一放学，想起王春花吩咐的一大堆事情，明仔撒腿就往家跑。
“放学了立刻回家知道不？路上记着把放在河边的小牛牵回来，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马上做作业，做完作业给鸭子、鹅添食，然后帮着爷爷捆烟叶，记住了？”
这些事情明仔都做过，作为一个勤快的农村孩子，这些农活没有一样是他不会的，但是，要一天之内做那么多，的确让明仔忙不过来。晚上，当帮着爷爷把最后一捆烟叶扛到二楼风墙上去码好之后，再洗完脚筋疲力尽地躺到床上去时，王春花拿着一张纸进来了，坐在他床前说：“明仔，明天放学后学着去买菜吧，我把要买的东西都写在纸上了，你骑爸爸的自行车到集市上去，买回来自己学着做饭。”
“妈！”明仔无力地喊，“明天我要考试呢！”
“考完试再去呀。”王春花说完，转身走了。
明仔扑倒在枕头上，百思不得其解：他们真变态了吗？以前那么疼我，什么都不让我做，现在怎么了？
但是，他还是不敢违抗，第二天一放学就飞快地回家，骑上爸爸的车往集市赶，然后再回家做饭。
顺便，他还遵照妈妈的吩咐买了一本《大众川菜300例》。
回到家，面对着那些猪肉、大白菜、香葱、茄子，明仔摇了摇头，来吧，不管你是什么难活儿，我才不怕呢！不就是做饭吗，谁不会呀！在一番似是而非的摸索之后，当全家人赶回来时，摆在桌上的居然是像模像样的一大盘香蒜苗回锅肉、一道鱼香茄子、一锅白菜肉片汤。
看着那一桌子饭菜，不知道怎么的，四个大人并没有惊喜和夸奖，相反，他们反而很沉默，爷爷、爸爸、妈妈坐下来就吃，奶奶则悄悄地撩起前襟擦了擦眼睛。
明仔不安地望着大家：“饭还行吧？我觉得——好像没熟透……还差点儿火……”
东方远闷声闷气地说：“行了，快吃吧！吃完了跟我去菇棚干活。”
爷爷说：“记住，明仔，明天得把饭煮熟了。”
“是，爷爷。”
晚上，明仔正在灯下做作业，东方远走了进来：“明仔，来，爸爸教你算账。”
“算什么账？”明仔莫名其妙。
“我们厂里的经济账，我得教你些知识。”
明仔怔了一下：“爸，你不会是现在就想让我接你的班吧？我才十二岁呢。”
“少废话！作业做完了没有？做完了就放一边儿去！”
那天晚上，明仔硬着头皮听了一大通“收入、支出、毛利、成本、利润、税收”等等有如天书般的名词，只觉得头变得比锅盖还大，他望着东方远皱着眉头喋喋不休，心想，这人到底是怎么了？他们都疯了吗？
明仔听着听着，实在支撑不住，扑到桌子上睡着了。
东方远一把把他扯起来，眼睛盯着他的脸：“明仔，听着，好好学，哪怕能学一点儿，多学一点点，对你也是有好处的！听见了没有？！”
明仔傻眼了。
东方远的目光里透着深重的无奈和担忧，还有数不清的矛盾和苦恼，这一刻他不再严厉，不再声嘶力竭，他看上去就像一个陷入绝境、走投无路的失败者，一个已经束手无策的倒霉鬼，对，他像风雪夜挑着一只破葫芦去打酒的林冲。明仔无数次在舞台上看到过爷爷扮演的末路英雄林冲，原来林冲就是这个样子的，东方远现在成了林冲了。
明仔嗫嚅着：“爸爸！”
东方远叹了口气：“还记得爸爸说过的话吧？明仔，要学着长大，你没有时间了，多学点东西，将来不管怎么样，你总要离开我们的，爸爸也不知道该教你什么，这是我们所能想到的，不是什么大本事，就是想让你过得好一点儿，现在都教给你，只能这样了……”东方远佝偻着腰走了。
明仔失神地望着父亲的背影：我的天，他已经老了。他好像已经有一百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