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陈一平要走了。
清泉叔和东方远、王春花把他送到村头。
东方远和王春花已经没有了起初的惴惴不安,现在,他们显得茫然而内疚。
“我是一个人来的,”陈一平望着东方远,“没有告诉明仔的爷爷奶奶。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明仔的事情。”陈一平笑了一下,“他们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孩子的事,毕竟不是件小事,太大,太沉重,他们已经失望过好多次,我不想让他们再失望。所以,我先来看看……”
清泉叔搓着手:“你看这事闹得,你看这事闹得……对不起啊陈警官,我们……不管怎么说,这事太突然,你得容我们有个心理准备……明仔的事我们会处理好的,你放心……”
“不,不要说对不起,”陈一平说,“我来了,我看到了,就放心了!”他转向东方远:“谢谢你们!明仔很幸福,他有那么好的爸爸妈妈,他很幸运,谢谢!”
东方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的手也不知道该放在哪儿:“不知道该说啥,我知道,我知道你……你放心,我们会处理好的,等我们安排好了,我们会把明仔还给你……”
陈一平摇头:“先不说这个,现在的事情是,一棵已经生根发芽的大树,一时半会儿我没办法把它连根拔起,就让他好好地在这儿长吧!他会长得很高很大的!”
东方远叹了口气:“当初我就不该干那种事,是我错了!”
陈一平:“不说这个了,我们谁也没办法改变命运,我只希望,明仔能得到他应该得到的幸福。我走了——如果你们欢迎,我还会……还会来的……”
“你一定要来,一定要来!”清泉叔说,“我们等着你!”
王春花把那床小棉被递到陈一平面前:“陈警官,这个,给您!”
陈一平一怔,他接过来,放到脸上贴了一下:“这是他妈妈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了……为了不想起他,我们把小明所有的东西都丢了……这是孩子唯一的东西了,谢谢……”
他转过身走了。
王春花下意识地跟了两步,突然,她大声喊道:“陈警官,你一定要来!下次,我们把儿子还给你!”
陈一平顿了一下,回头招招手,大踏步走向自己的警车。
天黑了。
明仔悄悄地回到屋里,爷爷奶奶正在那里编他们永远编不完的竹篮、竹筐、竹匾。一地都是白花花的、散发着清香的竹丝、竹条。
这样的情景,让明仔心里踏实。这段时间他心里就像进了一群小耗子,一直都闹腾得很,怎么也静不下来,但是今天晚上看来是恢复了。
生活又成了他喜欢的老样子。
爷爷奶奶的竹子真漂亮。
明仔扑过去,搂住爷爷的脖子:“不许动,举起手来!”
爷爷哈哈一笑:“小子,想吓唬我?早看见你了,还躲什么躲?”
奶奶也笑着打了他一下:“又来了,你就不怕闪着爷爷的腰?”
明仔靠在爷爷的背上:“爷爷,我想跟你去唱戏。你唱,我听。”
“爷爷唱不了戏了。”
“为什么?”
“唱戏需要安逸。现在爷爷心里不安逸。”
“哪个说的?爷爷,我们现在挺好啊。你看,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是啊是啊……”爷爷叹了口气,回过头来看着他的小脸,“明仔,你将来长大了,要到外面大城市去读书,闯天下,到时候,你会不会把爷爷给忘了?”
“忘了爷爷?怎么会?”明仔使劲摇头,“明仔会忘掉好多事,但是,爷爷,你是一直在我心里的,你瞧,在这儿!装得满满的呢!怎么会忘掉?”
爷爷专注地看着他:“真的?”
“真的。”
爷爷笑着说:“可是你将来得读大学呢,得找工作,像城里人一样。明仔,榕树村什么都没有,没有大学,没有工作,这些你都是知道的。”
“那有什么关系?”明仔摇着头,“有爸爸妈妈,有爷爷奶奶,还有麦子黄、阿秀,那就够了。”
“孩子话。你总要长大的。”
“我不想长大,我干吗要长大?”
“等你长大了,那个人——那个人就得来接你走了。”
“哪个人啊?”明仔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就是那个人啊,那个城里来的警官。”
“哦……”明仔沉默了。
奶奶说:“嘿,老东西,在想什么呢!我们明仔怎么会是那种没良心的小子?真是的。”
“我能不能不走?”
“可能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
明仔捏着手里的竹片在地上扑打着,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大声说:“爷爷,我觉得那个人很好,很好!我觉得他很棒!”
“啊?”爷爷和奶奶对望了一眼,爷爷苦笑了一声,“那是自然的。”
明仔笑着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是说,我喜欢那个人,是因为他没有把我带走。”
“啊?”爷爷奶奶同时叫了一声。
“他没带我走,他知道我在哪儿高兴。”明仔继续说,“他懂得我的,我知道。”
爷爷怔了一会儿,笑着说:“到底是孩子啊,孩子考虑问题就是这样。”
“我本来就是小孩子。”明仔说,“那个人晓得的,我从小就在这儿,我在这儿跟我的爸爸妈妈在一起,还有爷爷奶奶,他能把我弄到哪里去?城里?城里有什么好?爷爷奶奶,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爷爷还在苦笑:“傻瓜!”
明仔转过身去抱着奶奶:“奶奶,我永远在这儿。你答应我,明仔哪里都不去,我要永远和你们在一起。”
奶奶说:“是啊是啊,我们明仔永远和奶奶在一起!”
其实,自黄老师回城后,明仔就开始怀疑到底有没有“永远”了。
不过,对爷爷奶奶说了那样的话,那一夜,他睡得很踏实。不管大人们怎么想,他决定了。明仔决定了的事情,他就不会再去多想,小孩子想那么多事情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