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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归去上

很多年之间,萧潇漂泊天下,从东海到巴蜀,从极北的契丹境内的克鲁伦河,色楞格河到最南端的百越,岭南,南奔北走,从来没有一个地方像澶州一样刻骨铭心,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深刻爱恋和刻骨仇恨。

芳菲落尽,草色渐浓,萧潇每天茫茫然坐在小屋前,看青草星星点点爬满那个小土包,日复一日地迷惘下去。日月星辰,天地玄黄,都不过是梦境的背景,但是她自己和那个已经长眠地下的人,又难道是真实的?

掌心的温暖早已失去,记得那曾经是虚幻的生命中唯一的真实,然而她的的确确是失去它了,无论她怎么样努力坚持,只剩下空空如也的双手,给自己一个毫无温度的拥抱。

当她被未知的命运抛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虽然惶恐,但是她有一个清晰的目标,找到方羽,坚强地快乐地活下去,但是突然之间,她生存的意义失去了。碧落黄泉,无处寻觅,只能回忆。

她还记得,她自出生起到一年前终结的生活,一切都那么清晰,她的父母家人,她的老师同学,她的努力和梦想,她生活的每一个场景,但是她往往会怀疑,其实那并不是真的,只不过是一场庄生梦蝶的迷梦。

唯一可以证明那些是真实的人已经长眠在不远处那个小土包。或者他和她,也是虚幻的,在某个人的梦里,寻觅,相守,别离,他已经离开这个梦境,她还坐在这里,不知生不知死,任由时间凝滞,期待或者仅仅是等待,迷梦醒来的那一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者一刹那,或者一万年,在萧潇已经快要忘了自己是谁的时候,一个娉娉婷婷的身影从夕阳中走出来。

一种强烈的想要抹杀掉她的冲动涌上心头,这个撕碎了她平静生活和爱情的女人,哪怕那只是表象,哪怕其实很荒谬,萧潇还是无法不痛恨她。显而易见,这种痛恨是双向的。

“你以为守在这里就可以独占他?”她的声音依旧尖刻,咄咄逼人,“真可笑。你除了一纸婚约,什么都没有。”

萧潇不说话,视线落在那女子怀里一个小小的襁褓上,她说的没错,她见证了羽在这个时空的大部分时间,拥有他的顾念和爱,还有他的孩子。

孩子只有几个月大,也许是去年十二月出生的吧,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小方羽的脸皱巴巴,红扑扑,睡的正熟,柔弱的小嘴一会嘟着,一会咧开,仿佛哭泣和微笑。

萧潇忍不住伸出一个指头,摸摸他的脸,他忽然睁开眼,一双大而分明的漂亮眼睛,清亮的瞳孔黑白分明,带着初涉人世的懵懂与好奇。萧潇如受重击,那分明是羽的眼睛,和多年前初遇时一样,明朗清澈的眼睛。

萧潇腿脚发软,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那孩子却咯咯笑起来,两只小手冲空中胡乱挥动,像是招手,又像是安慰。萧潇望着他,心中涌动着莫名的痛楚和温柔,迷惘荒凉的情绪渐渐退去,整个世界也在他依依呀呀的笑语中一点一点真实起来。伸手去抱孩子,孩子的母亲警觉地向后退一步,她的手就僵在半空,然后无力地落下。

萧潇不再理会这对母子,缓步走向小土包,坐下,头无力地靠在石碑上,就像她这段时间来经常做的那样。也许,命运的虚幻之外,还有另外一种真实,方羽的存在会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延续下去,他的孩子,他的血脉,证明他的确曾经来过,活过,爱过。那么相应的,她的生命也可以真实起来,她应该可以找到一些证明自己存在的东西。

羽,你的孩子来看你,你一定很高兴。我也该为你高兴,但是,我不能。

萧潇用手清理石碑上的青苔,划过方羽之墓四个字,喉咙堵的发慌,比往日还要重上几分。然后就摸到左下角的“妾方柳氏谨立”几个字,手像烫着一样缩了回来,怔怔地看看指尖,看看那几个字,再回头看看站立在不远处的那个身影,和她怀中的小人儿,想要坚强面对,泪水却倾泻而出。

某一天,王朴来见她,说道:“夫人,往者已矣,庄主在天之灵,也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消沉的。他把一手建立的兴隆山庄留给你,既是庇护,也是责任,你真的不肯出面继承,辜负他这一片苦心,而任由他一生的心血付之东流?”

萧潇略带茫然地侧头看着那个草色青青的小土包,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然而王朴说到责任,她的确无言以对。方羽去世后,兴隆山庄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彻底陌生的地方,她刚从邺城来澶州后的短短几天时间,就明显感觉到那里对她的排斥,或者说,是她不愿意留在一个承载了方羽大部分过往而她却完全没有参与的地方。

默然片刻,说道:“我对山庄的事什么都不懂,就算出面,也做不了什么。王先生,你是总管事,羽相信你,我也一样。”

王朴微微叹息一声,似乎她的回答是在意料之中,说道:“我这次来,其实是向夫人辞行的。”

萧潇惊讶地望他一眼,说道:“羽曾经说过,先生大才,屈身留在兴隆山庄帮他是委屈先生了,这段时间更是多亏有你居中周旋,梳理各项事务。先生为什么突然要走呢?”

王朴道:“承蒙庄主不弃,让我做了总管事,可惜王某资历浅,能力微薄,不堪重任。”

萧潇见他神情慎重,不像是一般的客套话,隐约猜到点什么,说道:“萧潇自知愚钝,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王朴说的和她猜到的却也差不多,方羽猝然遇难,相对于和方羽一起创业的众人,王朴这个只来了一年的外来户难以服众,资历老的彼此之间也是互相不服气,萧潇是他有婚约的未婚妻,本来可以充当名义上的山庄主人,但是另外一些人主张方羽的孩子是先庄主唯一的子嗣,孩子的母亲方柳氏,又是陪伴方羽同甘共苦的人,方羽临终前亲口承认她的身份,而萧潇,毕竟没有过门。

萧潇苦笑,心中一阵悲凉,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意料中的事情,她无能为力,也没有资格说什么,但是方羽刚刚离开,他一手建立的兴隆山庄就开始内斗,而她这个一直想置身事外的人,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牵涉进去,真是情何以堪。

百天祭日举行祭礼之后,各路总管在兴隆山庄聚会,商讨山庄今后的去路,各怀心机,众说纷纭之际,萧潇说方羽生前曾经说过,万一遭受不测,就把山庄产业托付给郭荣。王朴事先联络好的一部分人纷纷表示同意,其他左右动摇的人无可无不可地接受,有一些有异心的人看看情势如此,只得作罢,只有极少数人不能接受,当下破门而出,另找出路。

王朴受郭荣和萧潇挽留,继续留在山庄做一段时间的总管事,他借郭荣在军队和官府的威势,恩威并施,倒也让兴隆山庄前段时间群龙无首的混乱局面得到改观,方柳氏和孩子住在兴隆山庄的一处别院,被妥善照顾,等到孩子长大,会得到很大一笔可以自主的产业,但是在那之前,他们对兴隆山庄的运行没有发言权。

几天以后,事情稍定,萧潇给王朴和郭荣各自去了一封信,也没有惊动其他人,搭伙一个入蜀的商队离开了澶州。

一路西行,经洛阳,函谷关,进入关中,商队往眉县去,要经褒斜道入蜀,萧潇就在华阴县告别了商队,另雇了一辆上华山的马车。越临近华山,萧潇的心就越急切,满腹的委屈、悲凉和疲倦,似乎只能回到那个最初来到的地方才能疗伤缓解。

在那个6月的清晨,她茫然却满怀期待地离开这里,去寻找那个深刻在命运中的清澈微笑,一年后,她满心疲惫地回到这里,茫茫然不知归路去处。

归去来兮。师父那个书帖就在怀中,指引她迷茫的脚步。师父,华山,现在是这个世上仅剩的可以收留她的地方了。

走上太华山之前,萧潇回头望一眼大千世界,那个让她心心念念去追寻的人已经不在了,那么不管是深山密林,还是万丈红尘,都不过一样的孤单寂寞,没有什么值得牵念。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有个人静静伫立,直到她萧瑟孤单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山道上,又过了一会,才上马离开。

日当正午,马儿哒哒地敲打着山路,郭荣忽然想起初见时她在府门外负手静立闲看风云的样子,这次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或者她并不愿再见到他,所以虽然把兴隆山庄托付给他,虽然写信劝他注意朝中动向,却连当面道别都没有。

当夜郭荣在蒲津渡口停宿,站在黄河岸边,看月涌大江流,听河面上传来的夜风呜咽,恍如萧潇在无人处的饮泣,也不知道她在华山会不会冷,在外面这么久,回到山里习惯不习惯,也不知道当她难过的时候,陈抟会不会安慰她。

几乎有种冲动立刻返回华山,接她出来,把她留在身边照顾,让她远离世上所有的艰难和伤痛,但是他只是轻轻叹口气。他能感受她的惶恐和不安,却无法安抚她,现在的她就像一只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竖起戒备的藩篱。也许华山平静的生活会抹平她的伤口,是真正适合她的地方。

山居不知岁月。萧潇学医,采药,随陈抟下山给周围的村民治病,加上在邺城军中的经历,几个月时间,倒将陈抟的医术掌握个七七八八,刀伤外科尤其出色。慢慢地她就自己出诊,渐渐有了些声名,这次却不是靠着陈抟或者蒙骗。

某一天,她去山下复诊,忽然发现原本零星点缀着的野菊花已经铺满山坡,找一块平缓的地坐下来,折一枝黄花在手。黄花不逐秋光老,那个原本想要年年岁岁共度,一起随秋光变老的那个人,又在哪里呢?

日光正好,萧潇索性在花丛中躺下来,静静望着天上的云倏忽变幻,时聚时散。不知不觉泪流满面。然而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是没有了。时间果然是最好的良药,把一切伤痛都抛在身后。

萧潇闻着青草野花的清香,听着草丛中小虫的悉悉索索,望着远方山顶盘旋的鹰,感觉到大自然的生机勃勃,不由得微笑起来,活着多好,活着就有无数可能。

朦朦胧胧中,忽然听到婴儿的啼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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