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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长在垄上的小萝卜

在厂内加油站工作一年,洛远一直没有接受自己作为神州储运员工的事实,在知道要调来制动配件库时候他是以了解神州储运,融入神州储运为目标的。如果单纯的以这个目的计洛远还是要感谢李玮和于尕。两个人都是老员工嘛,心中所想和口中所述,言行举止中表露的一切都可以成为洛远了解神州储运以及储运背后五三四厂的媒介。

五三四厂号称具有百年的建厂历史,每次当洛远读到这句话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在脑海里闪现出一句话,“百年老屋、尘泥渗漉”。这两句话出自归有光先生的《项脊轩志》,是对一栋破房子的描述。

放眼整个国内,其实不只五三四厂,很多历史悠久的国有企业在最近十几年的市场经济变革中将自己混成了破房子。房子破了,原本一直在房子里遮风避雨的人自然就会不习惯。

短短的几个月里洛远不止一次地听人讲起过五三四厂以往那些峥嵘崔巍的日子。说是情怀也好说是掌故也罢,总之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书剑琴棋诗酒花,当初一言以避之,发!发!发!

洛远非常能够理解这些老员工们怀念过去日子的心理,因为这种事本来就不是五三四厂所独有的。大多数人对于那些自己曾经享有过的权益,一旦失去了就会百般的怀念、百般的不甘,甚至在心中为它架构上万种应该被保留的理由,而对于那些被新赋予的却享受地心安理得,没有丝毫要分析它们为什么会被给予的觉悟。

当然了,如果说所有前辈们都只是在怀念以前他们曾经享有过的职工福利,那未免也太过悲情了一点,还是有很多人想念五三四厂曾经的辉煌的。

五三四厂确实曾经辉煌过,洛远在舅舅的办公室见过一本介绍五三四厂发展历史的内部刊物。只可惜洛远留意到里面的绝大部分荣誉都是集中在那个以GDP总量作为政府政绩的时代。而显然像五三四厂这样的大型国有企业在那个时候都是享受亲妈待遇的。这里面会不会有那种老师留给父母的家庭作业就只有天知道了。

国有企业的发展遇到了瓶颈,国有企业的运营是存在问题的,国有企业是需要改革的。洛远查了资料,发现国企改革的这个话题虽然也是自1978年开始见诸于报端的,但是不同时期的方向和侧重并不一样。这让他为自己的浅薄感到非常羞耻,可怜他曾经真的以为五三四厂是改了三十多年都没有改好。

错归错,但任何事情的评价都具有两面性的。五三四厂虽然不是一个问题改了三十年,但却暴露了它改了三十年还是存在问题。

洛远作为一个普通人,没有能力系统的对五三四厂目前的窘境进行解读,但是管中窥豹吧,立足于他所处的位置和视角,透过他在李玮、于尕、彭主任以及之前和他有过接触的所有储运员工,所有原五三四厂老员工的身上,他认为五三四厂的企业文化存在问题。

企业文化是最近几年乃至于最近十几年在学界和企业运营中都非常时髦的一个词。现在的很多公司无论身处哪行哪业,无论规模大小,都喜欢提炼出那么一两个非常出彩的句子作为口号。

很多人可能都会习惯将这些口号做企业文化的直观代表。口号这种东西由于往往都非常空泛的,这也让很多人也习惯于将企业文化理解为精神层面上的东西。

企业文化虽然是一种精神,但也不是没有外部表象的。企业的厂容厂貌,企业的规章制度,企业的领导体制,以及企业的群体意识和价值观念等等都是企业文化的直观表象。

之前也提过了,李玮和于尕照章办事,从不主动接手任何职权范围以外的事情,即使是所谓的事情和他们强相关,他们也不会主动插手。普遍的心态是“反正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到时候自然有人管。”

如果人人照章办事,谨守门前三寸之地,在洛远看来倒也不算什么。不过好笑就好笑的。洛远接触过得所有人都在不同程度上存在着。明明自己冷漠,却希望别人热情。对待自己是严守规矩,能不插手绝不插手,而对待别人却恨不得对方热情奔放,将所有的事情都帮助自己办好。看待旁人和自己时明显使用两套截然不同的标准,却又总是觉得自己没有错,问题都出现在别人身上。

当这种思想成为常态的时候神州储运、五三四厂,又怎么能形成一个健康向上的企业文化。

利己主义是人类作为生物本能的一种泛共性。以往洛远也不是没有见过那种豪不利人专门利己的家伙,但数量上绝对是少数。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因为之前他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校生涯中度过,学生嘛,本身沾染的社会属性就比较少,再加上主流教育的不断宣贯,才显得大多数人道德品质高尚,洛远自己为自己找理由,但心里还是免不了觉得说服不了自己。而且华夏自古和世界上其他的国家就不同,在文化上讲究文过饰非亲亲相隐,对于这种道德的晦暗面就算是心中承认,也不会像五三四厂如今这样堂而皇之的宣之于口。

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

人们从事各种生产劳动的最直接目的就是挣钱。劳动者挣到的钱或者说收入,是劳动者劳动报酬的货币表现。收入既然只是表现,那么问题就来了,到底这个表现是得当还是不得当呢?十八十九世纪的马老爷子,就是因为觉得表现的不得当所以整出了一个剩余价值的概念,成为了他撺掇产业工人们最有力的武器。不知不觉间就又把话题扯远了,咱们把视线收回国内,自从国家开始实行市场经济体制改革之后,政府为了快速拉动经济增长,几乎每年都在增发新的货币流入市场。市场流入的货币总量增加,在CPI的影响下物价随之急速上涨,而劳动者劳动报酬的上涨幅度却远没有跟上物价上涨的幅度。

“钱不值钱了。”估计这是很多人在近些年来最大的共识了。而洛远在五三四厂里也不止听一个人说过“我十年前挣两千块,现在还是挣两千。”“什么都涨就只有工资不长。”在这种大背景下,显然势必会挫伤劳动者的劳动积极性,那些老同志们会推三阻四就一点也就不稀奇了。

企业员工的工资长幅小是社会现实,除此之外对于五三四厂内部还存在着一方面的因素,五三四厂内部的问题洛远原本想归咎于体制的,但是后来又觉得动辄把一切罪名都扣给体制有些太过牵强。所以降一级称其为制度问题,什么制度呢?人力资源管理制度!薪资福利制度!

五三四厂在国企改革中建立现代企业制度,在重新规划组织结构的过程中引入先进的管理理念,认真进行工作分析,严格定岗定责定级。这件事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在后来的应用中却出现了偏差。洛远看来这也是目前五三四厂人员心态的主要成因。

定岗定职后,员工的收入标准被框进了岗位职责的条款中,在很大程度上不再是多劳多得,而是按岗位职责拿钱,按岗位级别拿钱。做好做坏没有关系,只要级别在就好,有句民谚“萝卜虽小,长在垄上”说的就是这个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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