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朱乘着无蓬马车,来到伊尹府邸门前,映入眼前的府邸一片荒芜,府门前荒草丛生,赶马的仆人看见眼前情景,一阵疑惑:“大人,该不会我们来错地方了吧,伊尹大人怎么会住这种地方。”
“没来错,这儿便是右丞相府。”莱朱叹了口气,跳下马车,来到大门前,用手一推,大门发出一声“嘎吱”怪响,门梁上顿时有大片灰尘落下,仆从见状,生怕大门倒塌下来,当即挺身护卫在莱朱面前:“大人,小心。”
“无妨。”莱朱将大门推开后,掸去身上灰尘。
“大人,要不我先进去向右丞相禀报一声,到时候让他出来见你?”身旁的仆人提议道。
“不用,你就留在外面,我自己进去好了。”莱朱摇了摇头说道。
说罢,径自朝府门内走去。
府邸内,有个宽敞的院子,院子尽头,坐落着一栋房屋,房屋大门打开,莱朱来到大门前,正欲迈步而入,房门内便传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滚。”接着便是一个酒罐从中猛地飞出,与莱朱擦身而过。
莱朱眉头一皱,信步走入大门,一股浓厚的酒气扑面而来,在房屋的一个角落里,伊尹背靠梁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周围摆满了空荡荡的酒坛子。
莱朱见伊尹披头散发,满脸胡须,神情颓废,忍不住道:“多日不见,难道昔日无坚不摧的商国之矛,竟然沦落至此。”
伊尹认清来者,他的嘴角抽动了几下,喉头中发出几声干笑,哑声道:“我倒是谁,原来是左丞相。来,与我在饮个三千杯,跟我说一说你最近又为大王献了什么好的计谋?”
伊尹抓起一个酒坛子,扶着梁柱想要站起来,然而脚下一软,又颓然坐下,手中的酒坛子拿捏不住,啪地一声摔在地上,里面的酒撒了一地。
莱朱见伊尹为了一个女人,颓废丧气,心中一阵怜惜,口中说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右丞相又何必为了一个女人自甘堕落,颓废至此?”
伊尹闻言不语,只是眼角留下两行清泪,莱朱叹了口气,继续道:“你在商国位极人臣,不知在咱们商国有多少女子爱慕着你,妹喜纵然拥有绝色之姿,难道我们商国的女人就差了吗,只要你点个头,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伊尹听罢,嘴上忍不住失声大笑,然而眼角却是泪水滚滚,只听他哑声道:“如果左丞相曾经爱上过一个女人,那么你就当明白,即使世间再美的女人站在你面前,你的心里,眼里,也永远只会有那么一个女人,她叫你舍生忘死,叫你奋不顾身,叫你肝肠寸断,假若有一天你失去了她,那么无异于失去了生命,这就是为何我失去她后,会选择活在醉生梦死中的原因。”
颗颗泪珠从他瘦削的脸颊滑落,莱朱见他伤心痛苦的模样,心中忍不住一阵叹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女人的心在如何深不可测,终究是可以看透的,但是情之一字,又有多少人能看透呢。
莱朱在房屋中席地而坐,对伊尹说道:“老夫并不知道情为何物,老夫只知道,自己将一生都献给了商国,商国富强了,商国的百姓幸福了,老夫此生便死而无憾了,或许这与你深爱妹喜是一个道理。”
“既然左丞相明白这个道理,为何当日要以我的名义欺骗喜妹,叫她顺从夏桀。左丞相可知道,正是你的那封书信,叫我与喜妹天涯永隔,今生今世再也无法相伴彼此。”
莱朱长叹一声:“老夫也曾因为此事对你充满了愧疚,然而有何什么办法呢。谁叫咱们的大王生来就是个雄心勃勃的王者,谁又叫咱们是他的臣子呢。大王欲夺取天下,作为臣子的只有竭尽全力去帮助他,助他早日实现心中大志。”
“大王一心想要以商代夏,成为王图霸业,可是他可曾想过,若是霸业不成,商国便有亡国之危。那夏桀虽然昏聩骄淫,然而他内有关龙逢终古等贤臣辅佐,外有昆吾国等诸侯鼎力支持,即使你们让喜妹从了夏桀,想要利用美色让夏桀更加骄奢淫逸,可是我们商国想要打败夏桀,又谈何容易。到头来,不但霸业不成,反而将喜妹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境,左丞相,你素来心地宽仁厚爱,为何做出这等残忍之事。”
“右丞相说得在理。在妹喜被夏桀抢去之前,大王纵有图谋天下之心,却也不敢明目张胆与夏桀决裂,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了。”
“此话何意?”
“你自己看吧。”莱朱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伊尹,伊尹接过书信,打开一看,只见上面记满了近来夏都发生的重大事件。
伊尹看着书信后,一脸不可置信:“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这书信乃是老夫派出的探子亲自送回,上面发生的事句句属时,毫无捏造。”
“喜妹天性善良,又怎么会做出此等惨绝人寰,祸国殃民之事。”
“右丞相难道不信书信所言?”
“不信,打死我也不信。”伊尹神色坚定地摇了摇头,直直地盯着莱朱,一字一句道:“左丞相,你说她蛊惑夏桀,残害忠良,压榨黎民百姓,可是你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莱朱摇头道:“老夫虽不曾见到,但如今妹喜祸国殃民的事迹早已人尽皆知,天下人对她更是恨之入骨。”
“不,这些事绝不会是喜妹做的,一定是夏桀那个昏君所为,世人愚昧无知,才会将这些事怪罪到一个女人头上,可是喜妹何其无辜,她只是个受害者,是一个坠入深渊的柔弱女子。”
“若是右丞相还是不信,不如亲自率领商国的军队攻入夏都,然后去问个清楚。”
“率领商国的军队攻入夏都?”伊尹不解其意。
“如果老夫所料不错,昆吾国不日就将反叛夏桀,到时候我们商国以平叛为由,渡过黄河,兵临夏都城下,到时候左丞相便能知道这信上所言是否属实了。”
伊尹将书信紧紧拽在手中,手指间骨节作响,原本暗淡无光的眼眸不知何时变得精光闪闪,接着只见他霍地一声站了起来,凛然道:“好,我就率兵打入夏都,去灭了夏桀这昏君的王国,毁了他的宗庙,我要亲眼看一看,我的喜妹到底有没有变成另一模样。”
莱朱见伊尹昂然地站在他的面前,眼中精光灿灿,一扫先前的颓废,不由激动地站了起来,道:“右丞相有此雄心壮志,我定上奏大王,将商国的十万大军交予右丞相统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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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莱朱所言,一个月后,昆吾国在确定玉贵妃死讯后,宣布脱离大夏王朝的统治,夏桀得知昆吾国反叛,气得怒不可遏。
“昆吾国胆敢背叛寡人,寡人要灭了他们,叫昆吾王亡国灭族。”
妹喜宫中,夏桀恣意发泄着胸中怒气,愤怒的声音如同声声惊雷,吓得宫中一众婢女噤若寒蝉,远远站在宫中的角落中,大气不敢出一声。
“陛下息怒,昆吾国不自量力,以下犯上,陛下只需派出大军讨伐便是,又何必生如此大的气。”妹喜见夏桀愤怒异常,当即来到夏桀身边,一番好言安慰。
妹喜自以为自己深受夏桀宠爱,一番安慰能叫夏桀平息怒火,然而却不想夏桀狠狠一巴掌打在她雪白的脸颊上,将她扇倒在地,冰雪般美丽的脸颊上五根血红指印清晰可见。
妹喜托着红肿的脸颊,嘤嘤哭泣道:“陛下难不成以为,昆吾国谋反,全是责怪臣妾的过错不成。”
“哼。”夏桀冷哼一声,不作言语。
妹喜一边流泪,一边继续说道:“陛下若是一心要责怪臣妾,臣妾也无话可说,可是臣妾又哪里会知道玉贵妃如此命薄,竟然会死在冷宫之中。”
“若不是你在寡人耳边嘀咕,说她疯了,养在冷宫也是浪费粮食,不如送回昆吾去,寡人又岂会派人杀了她。”夏桀怒声道。
明明是夏桀派人谋杀了玉贵妃,却怪在她头上,妹喜心中一阵委屈,直言道:“既然人是陛下杀的,陛下又岂能怪罪在臣妾头上。”
“贱人,你还敢多言。”夏桀怒哼一声道,朝前踏了一步,欲抬起一只脚朝她身上踹去。
妹喜见状,不由花容失色,她深知夏桀喜怒无常,冷酷残忍,纵是自己受宠于他,也难免受他气,她心知要是继续顶撞下去,必讨不到什么好处,于是连忙叩头,缓和语气道:“还请陛下息怒,是臣妾不对,一时口不择言,惹恼了陛下,还望陛下看在往日恩爱的情分上,宽恕臣妾。”
夏桀见她脸上雨打梨花,珠泪涟涟,神色可怜的模样,心中怒气不由渐渐熄灭,淡然一声道:“起来吧,若不是寡人平日里宠爱你,你今日便将是下一个蓝贵妃。”
“多谢陛下饶命之恩。”妹喜从玉石地板上爬起,来到夏桀身旁。
“适才寡人之所以生气,不仅仅是因为昆吾国谋反之事,更是担心商国成汤会借此机会蠢蠢欲动。”
“陛下难不成担心成汤也会跟着谋反。”
“爱妃有所不知,寡人与成汤自小相识,深知他志向远大,绝不会甘心居于别人臣下,果不其然,自从成汤做了商国国君后,对商国励精图治,商国也逐渐成为西方最强大的诸侯国,商国的强大对寡人造成了巨大的威胁,不得已之下,寡人便联合昆吾国,一同掣肘成汤,叫他不敢轻举妄动,没想到成汤没反,昆吾国居然反了,寡人焉能不生气。”
“陛下是否担心一旦失去了昆吾国这个壁垒,成汤将对陛下造成威胁。”
妹喜冰雪聪明,一眼便看穿了夏桀的心思,此举不由叫夏桀对她刮目相看,“爱妃聪明伶俐,不知可否给寡人想想法子,为寡人解除当前忧患。”
“陛下过奖,臣妾一介女流,此等军国大事,岂敢乱议,若是说错了半句,岂不又将惹恼陛下。”妹喜小心翼翼道。
夏桀看了一眼妹喜肿得像个茄子的俏脸,道:“爱妃直说无妨,纵然说错了,寡人也不会怪你。”
“臣妾以为,想要接触忧患,还需借助成汤之力。”
“借助成汤之力?爱妃此话何意?”夏桀皱眉问道。
“若是陛下派出大军评判,纵然胜了,最后也必将损兵折将,叫成汤这等野心贼子有机可乘,陛下何不反其道而行,下旨叫成汤引兵东渡黄河,然后以商国大军为前锋前去平叛,无论成汤胜还是败,最终都将与昆吾国两败俱伤,到时候陛下再出动精锐之师,不但可以平定昆吾国,还能趁机灭掉成汤,如此一来,忧患自然而然就可以解除了。”
夏桀闻言不禁龙颜大悦,拍腿大笑道:“爱妃说得有理,寡人为何没想到这个办法,来,爱妃,叫寡人犒劳你几杯。”
夏桀叫妹喜坐到自己身边,举起酒杯,与她把酒对酌,适才无端打骂妹喜的事也早已被他抛诸脑后。
一杯过后,妹喜拍了拍双手,一群舞女从梁柱后面鱼贯而出,在宫殿中央飘然起舞。
夏桀以为妹喜之计可行,高兴无比,自以为昆吾,商国之患就此解除,心中不在担忧,开始沉醉于眼前的歌舞,酒后三巡,夏桀只觉一阵困意袭来,便在软榻上酣睡了起来。
夏桀入睡后不久,一名宫人走入,将一份竹简交到妹喜手中。
“这是什么?”妹喜问道。
“回禀娘娘,这是刚刚商王成汤派人送来的书信,来使说,这是成汤大王的请战书。”
“请战书?”妹喜打开竹简一看,竹简中,成汤上表请求出战昆吾,平定内乱。
“娘娘,是否要将陛下叫醒,把此书简交于陛下阅览?”那名宫人问道。
妹喜望了一眼酣睡在侧的夏桀,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对那名宫人道:“你将竹简交于我便是,我自会将秉承陛下阅览。”
“是,娘娘。”
妹喜宠冠后宫,她的话便如同圣旨,宫人不疑有他,将竹简交于妹喜。
“娘娘,那商国的使者还在等候陛下答复,是否让他继续等候下去,待陛下阅览竹简后,再答复商国使者?”宫人问道。
“不必了,你直接去回复使者,就说此事陛下已经恩准,叫成汤安安心心带兵渡过黄河,剿灭叛贼便是。”
“是,娘娘。”宫人狐疑地看了一眼妹喜,便转身退出了宫殿。
“来人。”妹喜将贴身侍女唤到身旁。
“娘娘,不知有何吩咐?”侍女问道。
“将这竹简拿下去烧了。”
“烧了?”宫女看了一眼软榻上的夏桀,又看了看妹喜,一脸吃惊。
“叫你拿去烧了,还愣在那儿做什么。”妹喜眉头一蹙,冷冰冰道。
“是,娘娘。”宫女惴惴不安地接过妹喜手中竹简,朝宫门外退去。
夏桀生性多疑,妹喜担心夏桀看见这份请战书后,定然怀疑成汤别有用心,届时必将多生事端,于是最好的办法便是将请战书烧掉,不让夏桀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竖日清晨,夏桀下旨令成汤带兵平叛,使者刚带着夏桀的旨意走出城门,便被妹喜派人拦下,蒙在鼓里的夏桀还以为自己的诏书已经下达商国,殊不知已被妹喜截获并私下销毁。
当探子上报,成汤率领大军渡过黄河,浩浩荡荡开赴昆吾时,夏桀以为自己计谋得逞,开始大意起来,每天沉迷于酒色,只等着商国与昆吾国两败俱伤,到时候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