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当浓雾再次降临时，祠堂内的灵大都消散了。孟萦和弟子们修好了破碎的门栓，然后把门就那么大敞着，一起坐在门前凝视前方。可是浓雾里面的东西好像早就已经知道他们打算一样，竟然也是静悄悄的等待着。
雾气越来越浓了，流淌的雾气仿佛无穷无尽一样一直在扩散，逐渐的靠近了祠堂，他们可以看得到浓雾里有黑影在来来去去，还不时有青黑色的死人脸慢慢探出来再逐渐隐没，这情形看着还比昨晚的鬼哭狼嚎还阴森恐怖。
子时过后，浓雾范围已经逼近到距离祠堂十步左右的位置。
孟萦拔出红袖剑，左手捏着谭星耀给的爆裂符箓，最后一次确认了师弟师妹们都已经准备好了，这才说”走吧。”
从踏入浓雾范围内的那一刻，孟萦就保持了警惕心里默默估算着走了多远，同时一直注意围在周围的同伴们。
浓雾中漆黑一片，他们走了大约百步后，来到一块黑漆漆阴森森的仿若阴曹地府的空间。这个空间里面树木都干枯了，张牙舞爪的指向天空。狭窄的巷子里不时有脸色青黑的死尸与他们擦肩而过。他们对声音很敏感，即使孟萦等人催动了隐匿符箓防身，也能够察觉到异常，在几个弟子跟前来来回回的绕。这样次数多了，脾气有些暴躁的向南差点就用爆裂符给他们来个厉害的了。好在孟萦考虑到其他潜在的危险，及时拦住了他。
因为他们不仅要躲避横冲直撞过来的死尸，还要小心不要踩到脚下的树枝和爬来爬去的蜘蛛、红眼睛的老鼠，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小心了又小心，可还是与昨晚见过的怪物相遇了。
怪物们明显比死尸们行动力更强，还拥有一定的思考能力。这次他们迎面遇到的怪物是个人形蜘蛛。他有着人一样的四肢，却足有一丈左右长，像蜘蛛的脚一样支在地上。他的腹部变得很大，鼓鼓的看上去就像蜘蛛的身体，可就是这样的身体上面偏偏长了人的脑袋，满脸横肉，目光邪恶。远远地看见了猎物，他兴奋地吸了下流下的口水，刷刷刷的几步就移动到了孟萦等弟子们的前方。孟萦几个人立即聚拢，不出意外的发现原本跟在身后的的死尸们也围了过来。
“呵。”中年肥男双眼呆滞，眼睛下方的口鼻变成了短的小的口器，对准了弟子们就是一顿喷射，大家不约而同的一起纵身飞到半空，孟萦躲闪不及只能选择与死尸们面对面，转身横劈，眨眼间的功夫就已经将围在跟前的三个死尸看得七零八落了。更多的死尸们一拥而上，孟萦皱着眉不肥不再次出手。
“啊，师姐，救命。”剩下的唯一一个女弟子舒情在斩杀死尸的时候被蜘蛛男突袭，一股浓白腥臭液体直接喷到了身上，舒情躲一旁伸手要擦，可是这粘液只要沾到就会渗入到皮肤中，令她手脚麻痹行动越来越迟缓。蜘蛛男“嘿嘿”傻笑着，逐渐逼近，可偏偏她站不起来了。看着蜘蛛男恶心的面孔越凑越近，舒情慌得眼泪差点都留下来了。
“冯伟先顶上，邵英东你来搭把手！”孟萦吩咐完，用灵气催东爆裂符，扔在死尸中间这才暂时腾出手脚来，瞬间跳跃至蜘蛛男身上，拔出红袖剑朝着他胸口一扎。蜘蛛男惊痛回头，刺鼻的液体下雨一样的喷射过来。孟萦飞快的掐诀召唤出龙卷风环把自己环绕在中间。
蜘蛛男见状，两脚支撑在地，舞动了前肢抽过来。孟萦一个后空翻直接躲开，却没料到那人手臂一样的前肢上面居然长满了倒刺，尖锐的刺划伤了她的后背。
孟萦忍住痛重新站稳，站在不远处的邵英东好不容易从围着他的死尸挣脱出来，拿着一对青鸾环侧面攻击。孟萦现在另一边再次甩出爆裂符攻蜘蛛男的头部。邵英东瞄准了机会用青鸾环击打在孟萦的红袖剑上，顿时红袖剑借力在蜘蛛男胸前硬甲上穿了一个洞出来，红袖剑自己回旋出一个华丽的扇形回到孟萦手中，孟萦点脚削向蜘蛛男的头。前后不过几息的时间，蜘蛛男被削掉了半个脑袋，胸口上也被刺了一个洞，他尖声挣扎了片刻，轰然倒地。
孟萦腾出手来去看梁建背上的舒情，她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只玉瓶撬开舒情的嘴给她塞进去一颗解毒丹药。这才放心的对梁建说，“没事了，等她醒过来就好了。”
“师姐，这边已经清理干净了。”巷子另一端原本和邵英东一样负责清理死尸的向南喊道。
“那就快走，不要耽搁了，梁建你看好舒情。我们几个一个都不能少！”孟萦说完，快步走到前面去了。
走出小巷的瞬间，阳光刺眼。弟子们全都捂住眼适应了一下才能看见东西。孟萦深呼一口气，她举手示意弟子们等在原地，自己一个人小心翼翼的走出去几步。
放眼一望，前方就是喧闹的街市，各类商铺都大敞了门，迎客的幌子随风招摇着。饭店里面冒着热气腾腾的蒸汽，食客们划酒拳的吆喝声响的隔半条街都能听见。人群里挑着担子的小贩陪着笑不停地再说借过，买菜的妇人挎着竹篮在一堆青菜里翻捡挑选了，一不留神被小贩撞到登时破口大骂起来。
这一切看着那么的真实，就好像刚才他们经历的根本就是臆想。孟萦想了想，再次回到小巷的入口，师弟师妹们却不在原地了。
她恼恨的前后找了一圈，忽然被一阵隐隐约约的戏曲声吸引，走到了一座石头大宅院跟前。粉白的墙壁，青色的屋顶，整整齐齐的石板路，墙外空无一人。而墙内音乐婉转，而引领音乐仿若游鱼一般美丽灵动的声音，细腻，深情。
孟萦犹豫了下，纵身一跃翻进围墙那边，一落脚就是成片的花木，红的海棠绿的芭蕉，长长的回廊上后面就是一间临水的小阁楼，孟萦看见那阁楼前面简单的打了个木台，台上一个体态娇柔的青衣头戴珠冠，挥舞了长袖站在台上正在独唱。
“好！赏，重重的赏！”台下享受了美酒佳肴的中年男人高喝了，招呼来丫头拿起绸花和大把的铜钱没命的往戏台上撒。那青衣没看见一样，坚持合着音乐把最后几句唱完，最后一个动作，碎步转圈，半蹲，一手举袖掩面。
“完了啊，诶，别慌走啊，爷让你走了么，过来，陪爷喝上几杯。”那油腻的中年男人望着青衣笑的邪恶。
青衣却站定了，没有动。好半响了，这才下来走到中年男人跟前行了个礼，语调轻柔的说，“雁秋感谢刘爷抬爱，只是燕秋待会还有一场局要赶，是镇主老爷家的宴席呢。要不，咱们以后再喝？”
“呸！少拿镇主来压我，我老子是观澜宗裴家的管事，你们镇每年都要给观澜宗缴税金送供奉呢，这些可都是要经过我们刘家的手的。他一个镇主算什么东西？”中年男人说完蛮狠得一把把青衣拉到怀里。没成想青衣反抗起来，居然也有几分力气。中年男人不耐烦了，上去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上，压上去意图非礼。
“你...住手！”青衣奋力与男子扭打起来，可是到底力气不及他，眨眼间华美的戏服就被扯破了，珠冠被打掉摔的四分五裂了。孟萦远远看着，随手捡了一块石头丢了过去，正好砸在中年男人后背上。
“谁！”中年男人吃了一惊，忙不迭的起身查看，可是院子里除了自家仆从并没有旁人啊？
他狐疑的看了眼仆人们，再次拉扯了青衣，忽然平底刮起一道风，直接把他掀翻了。
中年男人气的满脸通红，恰巧一墙之隔的前院传来一阵吵嚷声，一个身材高大英俊不凡的少爷带着仆从径直冲了过来。
“雁秋！”那少爷悲痛的扶起青衣。
“耀天！”青衣掩面悲泣。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肥胖的中年男人满脸狰狞的一拳朝少爷打过来，可是被轻松躲过去了。中年男人怒喝，“石耀天！你疯了吗，你...你确定要为这么个东西和我刘家作对？”
“不敢。只是若是旁人欺辱到门上来，那石某也不是好惹的。”被称呼做石耀天的少爷起身给青衣披了件衣服，“整个黑河镇谁不知道白雁秋是石某的人，就刘老爷不知道，那石某就只好让您知道知道了。”他说完，扭头对带来的十几个仆从示意，“给我砸！伤了残了坏了的，都有少爷我呢。”
“好。好你个石耀天，你爹石磊还不敢这么对我呢，你一个黄毛小儿就敢砸我的院子抢走我的人。好，你别后悔，后悔了叫爷爷我也不答应。”中年肥男看了自己眨眼间就变成一堆杂草破烂的院子，放了狠话。
“你叫爷爷我也不答应呢。”石耀天对着肥男踢了一脚，搀扶了青衣被仆从包围着离开了。
孟萦叹了口气，从隐身角落里出来跟过去。
石耀天护送白雁秋回到福寿班，白雁秋对镜卸妆，石耀天打发了仆从，自己四仰八叉的坐在白雁秋身后。房间里很安静，两个人也一时没有话说。快天黑的时候，石耀天提了褂子要走，临出门了，忽然说，“雁秋，我说的，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什么？”白雁秋洗干净了脸，也是一个瘦弱清秀的少年模样，只是大约职业的缘故，行动上有些女气，可并不辣眼睛反而带着一点少年特有的单纯灵动，会让你觉得他很可爱。
“我和你说过，这一两年就赶紧退下来吧。你已经赚够了赎身的银子，不如回去买点田地在成个家安安稳稳生活的好。”石耀天站在门口围栏前，望着楼下的人群眼底里却是空虚的，他明明什么都看到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你厌烦我了。”白雁秋道。
“没有，但是估计有一天会。你自己是知道的，只要你坚持登台，像今天这样的事儿就会没完没了。我爹现在为这个对我意见很大了。”
“你害怕了？！”白雁秋把手里的绢花差点揉散架。
“自然不是，我是觉得没必要。我不明白，当年你是身不由己沦落这等境地，可现在明明可以离开这里为什么偏偏不走？”石耀天回头，看着白雁秋认真说。
“是啊，为什么不走，因为我舍不得了。我舍不得这十几年唯一所学，舍不得戏，更加舍不得我如今的名气。靠着戏靠着这点名声才能和你认识，成为朋友成为知己。可是我离开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白雁秋狠狠的把绢花扔到地上。
“我没说不管你，我也理解你。你喜欢唱戏，那以后在自己家也能唱戏啊，没人不让你唱。”石耀天视线也跟着绢花到地上，再回来看白雁秋的脸。白雁秋哭了起来，哭的让石耀天不由的心烦。
“他们说你喜欢男人，喜欢我。你在外面从来都不解释，任他们说，就是被你爹打骂也不改口。其实我自己知道的，也许你喜欢男人，但是你并不喜欢我。”白雁秋说。
“我毕竟是石家长子，我有必须承担的责任。”石耀天说。
“可石家的男孩并不止你一个，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离开，咱们两个一起走，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以后我只给你一个人唱戏。”白雁秋擦了眼泪专注的望着石耀天说。
“不可能。”石耀天黑了脸一口回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福寿班。白雁秋脸色越来越白，白的像纸一样，身体慢慢软到在地上。
孟萦继续留在福寿班，看见白雁秋开始拉拢其他富贵人家，陪人吃酒，说起荤段子也是张口就来。再碰见刘老爷，他也愿意赔笑道歉了，甚至顺着刘老爷的话公开骂石耀天是个没种的，十足的软蛋！
石家人听见以后，镇主家的家仆过来砸过一次场子。好在石耀天及时出现拦住了。
从那以后，石耀天在没来过福寿班。
白雁秋继续唱着自己的戏，终于有一天他听说镇主府上大摆宴席挨家挨户的在送红鸡蛋，只为了庆贺石家大少夫人生了一个女儿。白雁秋当面给石家的管事们道了喜，当夜就把石耀天送给他的各色名贵器物全部砸坏了，砸不坏的也都扔到了楼下。
某天再从刘老爷府里出来，白雁秋有些神志不清的摸去了镇主府找石耀天。镇主府的门房没给他开门，他变游魂一样轻飘飘的走到小巷口大槐树下的井口，拉扯了衣服漏出一身的各式各样的伤痕，哭的不能自己。巷子里不是没有人看到，可既是看到也都躲得远远的。
白雁秋哭够了，擦了眼泪，翻身从井口掉了下去。
风起云涌，天色迅速恢复了诡异的阴森黑暗。
黑夜茫茫里只剩下了孟萦一人。孟萦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感，回头看时，她以为仍然等在巷口的师弟师妹们正焦急的围着自己，那个正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自己。
“我...这是灵魂出窍，还是在做梦?”孟萦自问。
下一瞬，只觉一脚踩空了似的浑身一震。
她重新睁开了眼睛。
